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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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賢第二次以腸胃不适之由推辭宴請時,武後的臉上已經聲色俱厲,什麼腸胃不适,你是出于恐懼和防備之心。

    我知道你怕什麼。

    武後以一種哀恨交加的目光審視着太子賢,冷笑數聲說,你懷疑我毒死了你哥哥弘?你懷疑我有毒殺親子的怪癖?武後似乎知道她與賢母子間的那層陰翳從何而來,她曾經刻意地向太子賢回憶當年在驿路上臨盆分娩的種種艱辛,賢隻是默默地傾聽,但武後從賢英武瘦削的臉上感受到的仍然是懷疑、隔膜和拒絕,武後深知那層陰翳像蛛網一樣纏結在他們母子之間,已經揮之不去了。

    太子賢久居東宮,對父皇母後所在的東都洛陽無所眷戀,這一點高宗也覺察到了,當高宗向武後念及百裡之外的太子賢時,武後無法掩飾她對太子賢的不滿和怨意,武後說,賢在長安臨朝受政固然成就可喜,但是陛下不覺得賢有違孝悌之道嗎,終日厮混于弄臣娈童之間,卻無暇來洛陽稍盡人子之禮,雖然陛下寵愛賢,但我想起他就覺得寒心。

    高宗注意到皇後談起太子賢時總帶着不悅之色,他以為皇後主要是讨厭賢與侍奴趙道生的龍陽斷袖之好,婦人們通常都對這類事情深惡痛絕。

    高宗因而列舉曆代君王與男寵們的轶聞趣事以消除皇後的婦人之見,他并不知道如此勸解于母子相背之症結是南轅北轍。

    皇後對高宗說,陛下博聞強記,寬容并蓄,賢的德操恐怕是永遠不能與陛下相拟了。

    皇後漫不經心地撚玩着她的紫檀木球,眼前卻浮現出多年前在岐州萬年宮撞見高宗與姐姐武氏相擁而眠的情景,那是令人尴尬的一刻,皇後想假如那年夏天姐姐沒有跟随他們去離宮避暑,假如她适時地阻止了姐姐與高宗的幽情,現在桀傲不馴的太子賢或許是另易其人了。

    洛陽宮裡的母親因此常遣快騎向京城裡的太子賢傳遞家書,母親以政道孝綱訓子,字裡行間隐約埋藏了一座憤怒的火山。

    太子賢對于韓國夫人沒有留下任何記憶,隻聽說她吃了有毒的山菇而香消玉殒,父皇一直不忘韓國夫人,他後來續情于韓國夫人的女兒賀蘭氏就是佐證,賀蘭氏被父皇封為魏國夫人,也曾經豔驚六宮粉黛。

    令人唏噓的是那美麗的母女倆最終殊途同歸,魏國夫人死于另一次蹊跷的毒宴,内侍省記錄下毒的兇犯是武惟良和武懷遠,據說那是武氏家族的一次家宴,但是一碗肉湯卻是有毒的,魏國夫人喝了肉湯,也因此像她母親那樣口吐黑血倒在餐桌之下。

    太子賢知道母後立刻處斬了疑兇武惟良和武懷遠,她的兩位堂兄弟。

    曾有人推測武氏兄弟欲射白鹿卻得野兔之屍,但是太子賢始終覺得這種推測缺乏推敲,武氏兄弟沒有理由毒殺母後,就像他們沒有理由毒殺魏國夫人一樣,因此他更相信世人所傳武氏兄弟隻是一雙替罪羊。

     太子賢曾經對太子洗馬劉納言流露出一個隐晦之念,他對劉納言說想看看韓國夫人的畫像,劉納言的回答則機警而一鹄中的。

    韓國夫人當初以皇親國戚之尊入宮,無須請畫師為其畫像,畫像必将無處可尋。

    劉納言含笑說道,殿下或許可以從天後口中聞聽韓國夫人的天姿國色?她們畢竟是同胞姐妹。

    區區小事何須驚動太後?太子賢讷讷而言,我聽說魏國夫人容貌酷肖其母,殿下可以從中想見韓國夫人的風采。

    劉納言說。

    魏國夫人亡命于毒宴已有數年,我連她的容貌都了無印象,又怎麼做攀樹逾牆之憶呢? 那麼殿下就以賀蘭敏之作鏡以鑒韓國夫人之光彩,子肖其母,他或許是韓國夫人的活肖像吧。

    劉納言又說。

    太子終于無言,那時候賀蘭敏之暴屍于放逐途中的消息剛剛傳入宮中,太子洗馬劉納言的一番谏議貌似愚蠢,但個中深意已被太子賢領悟在心。

    太子賢後來對劉納言哀歎三聲,他換了種輕松語氣問劉納言,我是父皇的兒子,你說是不是?我的身上流着父皇的血你說是不是? 太子洗馬劉納言說,是的,殿下是大唐皇室的正嗣,江山社稷唯此為憂,後宮傳奇飛短流長何足挂齒?于是太子賢從牆上摘下一杆金鞘馬球棍,他将馬球棍在空中掄了一圈、兩圈,似乎想借此抛卻心裡那個沉重的負荷。

    去召集東宮所有馬球好手,太子賢大聲吆喝起來,這麼好的天氣,我們打球去。

    太子賢騎上了父皇贈送的西域汗血馬,出現在禦苑的草場上,一身戎裝使他顯出英武本色,那也是太子賢從小酷愛的裝束,紅纓頭盔,重紋铠甲和挂刺馬靴,太子賢總是像一個将軍似的馳騁于禦苑球場,策馬擊球之間喜笑怒罵皆形于色,東宮的宮人們對此已習以為常。

     儀鳳元年的年号來源于陳州府的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