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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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的河水,呢喃着:「這個人或許永遠不回來,或許明天回來。

    」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明天,代表着茫然不安的未定數。

     她願意癡癡的等,抱持着瞧不見希望的虛無,等待他返航,等待他的回眸。

    多久?五年之後,她仍然能貞定不移的堅持下去嗎?十年之後,十五年之後呢? 如果,在她盼到人兒歸來的那一天,卻發現對方早已另有他愛,另結一顆讓她出其不意的女人心,她該如何面對? 而她自己,冷恺梅,在默默等守了十九年之後,又該如何取舍? 忽然之間,生命中存在已久的不解都找到答案。

    她終於明了,從六歲開始一直等待着發生的那件事是什麽:她也了解為何毫無來由的厭恨着劉若薔。

    十多年來,自己百般抗拒被冠稱為「冷恺群的妹妹」,夤夜失眠時,卻隻能在他懷中得到睡神的救贖…… 一直以來,隻是因着他而已。

     原來,六歲的小小冷恺梅就已經開始長智慧,懵懂中認知到「冷恺群」這叁個字将會為生命帶來多大的沖擊。

    為此,她閃避逃竄了十九年,不料最終仍舊對撞上這份「沖擊」的本源體。

     腦袋好昏,四肢百骸彷佛脫散了似的,又重又沉…… 為什麽沒有人拉她一把?為什麽沒有人幫助她脫離這團暈轉?為什麽沒有人…… 回湯在迷離潮湧的漩渦中,好久好久,卻無論如何也遊不出情潮的糾纏。

     神智時昏時醒。

     印象中,她似曾經碰觸過電話。

    彼端傳出來的聲音,既陌生又熟悉…… ——好,我幫你請假。

     ——你怎麽還不來上班? ——小姐,請訂一份報紙。

     各種噪音如潮浪般湧來。

    頭好重……全身好熱……心裡好着急……怎麽找不到那特有的聲音呢? ——你昨天沒回來吃飯! 啊!對了,就是這個聲音,終於讓她找到了。

     請你,請你告訴我,劉若薔好嗎? 聲音又沉默。

     他上哪兒去了?回來啊,回來。

     ——恺梅,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劉若薔。

     是的,她記得,她當然記得。

     為什麽?她凄楚的問,為什麽你要出現?為何還不放棄? ——不,這是錯的。

    你才應該放棄,你才不該争奪!你和你哥哥,這樣污穢不潔的情事,怎能縱容它發生呢?你會毀了他,也毀了自己。

     不會的!求求你,别再和我争奪了。

     ——不,我才求求你,放手吧!讓他回到我身邊。

     可是,我愛他啊!我愛了他十九年,比你遠,比你久,比你深。

     ——你的愛已經腐朽、潰爛,充滿污穢,本就不應該存在的。

    亂倫!你懂嗎?你的愛是令人鄙棄的兄妹亂倫! 頭好昏。

    夜色又深沉。

    萬惡的黑暗世界,隻有她孤立存在。

     依舊,依舊,人與綠楊俱瘦。

     她錯了……她走得不夠遠…… 她應該要遠遠逃開的…… 這就是她的命定嗎? *** 規律的哔哔聲,一點一滴穿透腦中的迷霧。

    意識從極度的黑暗昏沉中,慢慢往上飄浮……迎往頭頂的光亮明燦…… 她緩緩撐開眼臉。

     觸目一片淡雅的粉藍色,嫩若小寶寶的衣裝,一盞擡燈瑩照着柔和的光線。

    哔哔聲源自她床邊一部怪模怪樣的儀器,機器旁架着高懸的軟塑膠瓶,透過管子與針頭,點點滴滴将清澈的液體流淌進她的血管裡。

     她倦極的攏眼睫,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耗盡全身的每絲氣力。

     一束沙啞的聲音,從遙迢千裡遠的地方震湯而來。

     「恺梅,你醒了?」聽起來含有幾分試探,又似帶着幾分欣喜。

     她再度張開眼眸。

     冷恺群的臉孔出現在正上方。

     而她幾乎認不出他。

     猖狂的胡碴完全包覆住半張臉,形成一片淡青色的暗影,以往向來梳理整齊的劉海,也大剌剌的占據整個前額。

    他的臉型原本就清瞿冷峻,現下更顯得瘦削得不像話。

     怔怔瞧着這張臉孔,這張曾經如此重要的臉龐……居然不像她記憶中的模樣了。

     恍如隔世。

     疲憊的眼臉又掩去水靈靈的眸光。

     「你生病了,發燒演變成肺炎,四天前送來醫院,直到今天早晨病情才穩定下來,推離加護病房。

    」暗夜的低吟聲解說着她的病情。

     手掌傳來被緊持住的感覺。

     原來,她真的死過一回。

    虧待她多年的上帝,終於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嘗試另一段新的人生。

     「我會不會死呢?」她衰弱的向命運展開探詢。

    「哥哥?」 他的身體重重一震。

    「恺梅!」低喊帶着前所未有的迫切。

     「哥哥,我會不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不會!」憔悴的臉孔駭人的扭曲着。

    「我不會讓你死去!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離開,卻正是她選擇的皈依。

     雖然虛弱,雖然已耗盡靈魂的能源,雖然蒼涼得不想再争辯下去,她仍然吃力的睜開眼,瞳眸深處蘊含着令人驚異的清澈,直直看進他眼底。

     「可是,我要走。

    」蒼白的唇色挑起一抹微笑,凄楚而堅定。

    「我要離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