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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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不見,緊臨我們教室建築的那棟危樓公寓的三樓人家,廚房裡傳來陣陣的爆油香。

     「啪」一聲,我把窗戶關上。

    那種煮飯的味道,聞久了會得肺癌,我還不想那麼早死。

     一回頭,碰上思詩的視線,兩個人互相笑了一笑。

    思詩坐在外島三角洲,和我的座标距離剛好由第一象限穿過原點斜劃至第四象限。

     「你又在跟那個施美花拋媚眼了!」大鳥回頭斜橫了思詩一眼。

    思詩在學校有她交往的圈圈,和我不在同一個國度。

     思詩文靜,但不是絕對的靜;溫柔,但也不是絕對的柔。

    說實在,她在學校交往的那些人,那個圈圈,我根本打不進去,說不上是哪裡不搭調,反正就是不投契;而我和思詩之間,也許是一個奇迹。

     「對了!幹脆找施美花一起去好了!」大鳥踢我的椅子說。

     「你少沒神經了,思詩才不會跟你們這群呆子廝混!」 「喂,七月,講話要留點口德。

    」田雞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溜了過來。

    「要去不去幹脆一點!你以為我們那麼愛聽你損啊,要不是大鳥--」 「要不是大鳥怎麼樣?」我插嘴說:「田雞,你少在那裡放炮!每次有什麼事,你都慎重得像天快塌下來似的,結果最後大家都到齊了,就你一個爽約!」 「沒錯!」大鳥重重拍打一下田雞的頭。

    「死田雞,這次不準你再放大家的鳥鴿!」 「你打輕一點!」田雞好端端的沒事找打,懊惱得很,皺皺鼻子說:「那,七月,你到底去不去?」 「再說吧!」我不置可否。

     下爐後我和思詩并肩走出學校。

    思詩住士林,有公車可以到達;我住遠了,南機場過去,有個山坡半山腰土二層樓半的屋頂違建。

     「大鳥他們找你做什麼?」思詩問。

     「找我去台大聽演唱會,這個周末。

    你去不去?」我們走向公車站,我把摩托車停在附近騎樓。

     思詩輕輕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真羨慕你,跟什麼人都可以處得很好,我就不行。

    」 「誰說的!」我牽出車子,綁好頭發。

    「你們那個美人才女圈我就打不進去;還有雷婆也跟我犯沖不對盤。

    我看雷婆就不會找你麻煩!」 「那是因為我不會跟她唱反調。

    你啊,就是太有個性!」 「算了!不提這事。

    」我發動引擎。

    「我先走了,明天見!」 駛開風速九十,我尚回頭望了一眼。

    公車來得湊巧,思詩早已不在那裡。

     這就像我跟她的關系一樣。

    每一回,不管怎樣狂歡浪蕩,曲終了,我們還是各回各的地方。

    思詩也許不知道,每次和她道别後,我的寂寞更深。

     不過,我隻是迷惘;尤其每回深夜經過城中心那座向天削瘦成塔的百貨大廈時,我就覺得自己像無主的遊魂,在茫茫的人海,浪浪蕩蕩。

     也許就像阿諾說的,我們這迷惘的一代,在後後現代的迷離世界中,如誇父追日,追索着生存的價值與意義。

     阿諾的話,總是很哲學的讓我聽不懂。

     風速九十俐落地躍上山坡,整座城市被我拋丟在身後。

    巴比倫,夜眠了。

     我停妥車子,輕悄地跑上樓頂。

     房東一家住三樓,二樓半他們擺放祖宗牌位和各路神明,隔着水塔的另外一半則被我占了。

    如此和神鬼比鄰而居,每晚我經過天堂和地獄共存的世界時,心裡就生出一種荒謬感。

     「回來喽!」我打開門,太保朝我撲過來,喵了一聲。

     太保是一隻雜種的波斯貓,深灰色的皮毛,兩隻湛藍的眼睛骨溜溜,暗着燈時看來陰森森的,又皮又壞,相當惹人嫌。

     白毛的波斯就文靜多了,高雅的風度,十足的貴族貓。

    波斯是純種的血統,皮毛透白,美麗澄藍的眼睛,身價不凡。

    好多人搶着買走它,我還在三心二意當中。

     「肚子餓了?」我給太保和波斯一人挖一大湯匙的貓食。

     太保三兩口就把糧食吃光,貪心地過來搶波斯的東西。

    我打開罐頭,另外挖一湯匙給它。

     太保是貓如其名,一貫的太保作風。

    太保本來不是這麼壞的,在寵物店看到它時,它尚挨着臉被欺負。

    我想它是學乖了--人跟動物一樣,太溫馴了隻會讓人瞧不起,甚至被欺負。

     波斯總是好風度地讓着太保,太保偏偏又霸又壞,常惹得我打,它才喵一聲跳開,遠遠地窩在牆角,兩隻湛藍的眼睛不安分地瞅着我,像在抱怨我的偏心不公平。

     其實我心裡比較偏愛太保。

    人對所有的生命是無法有相同的尊重和感情,總是有所偏執;而将心比心畢竟又是件困難的事,更何況抉擇本身就萬分令人為難不已。

     波斯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用澄藍的眼睛靜靜地看着我。

    我對它抱歉地笑了笑,它輕輕喵了一聲,諒解似地趴下身子。

     太保仍窩在牆角,張大眼睛瞅着我。

    我瞪了它一眼,指指它的「地盤」說: 「睡覺了!」 它不理我,蜷着尾巴繼續窩在牆角。

    波斯爬起來,喵一聲,慢慢走到太保身旁,靠着它的肚子躺下;太保則伸出一隻腳擱在波斯的背上。

     我輕輕一笑,關掉廳中的電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