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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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一起床,第一件事就令我極為懊喪,樂極果然生悲——兩個稗子面馍馍都被老鼠吃光了! 是老鼠吃的,不是人偷走的,洗臉毛巾也被咬破了。

    我悄悄地團起爛得像漁網似的毛巾,塞進褲子口袋裡。

    我還不能聲張,“營業部主任”知道了,又會幸災樂禍地嘲笑我。

     九點鐘才開飯,我靠在疊起來的棉花網套上,幾乎要暈過去。

    如果這兩個稗子面馍馍不丢,即使我不吃它也不覺着什麼。

    而這巨大的損失加深了我的恐懼心理,竟使我覺得非常非常的餓。

    饑餓會變成一種有重量、有體積的實體,在胃裡橫沖直闖;還會發出聲音,向全身的每一根神經呼喊:要吃!要吃!要吃!……我沒有力氣動彈,更沒有心思思想,隻一個勁兒地轉念頭:必須把損失加倍地撈回來! 這時,昨夜裡那些聚集攏來的精神碎片又四面迸散了,我又成了生活的全部目的都是為了活着的狼孩! 從夥房打回飯,都坐在各自的草鋪上默默地吃着。

    罐頭筒的優勢失去了。

    這兒的炊事員似乎沒有視覺誤差,他絕對相信自己手中的勺子,沒有給我多加一點。

    但是沒關系,我已經把門路想好了。

    吃完飯,按照謝隊長的安排,由一個面目陰沉的農工領着其他幾個人随大隊出工。

    那個瘸子保管員腋下夾着一卷舊報紙又來了。

    他放下報紙,告訴我土坯在什麼地方,磚在什麼地方,小車在什麼地方,又領我到庫房裡去拿了把鐵鍬,一個小水桶,一把瓦刀,幾根做爐箅的鐵條。

    臨走時說,糨子到夥房去打,他已經跟炊事員說好了。

    另外還需要什麼,可以到辦公室去找他。

    砌爐子,至少是兩個人的事:一個大工,一個小工。

    但我甯可不要小工。

    土坯和磚都近得很,就堆在我們的房頭上。

    土嘛,院子裡随便挖一點就行,這兒是堿土,不凍的。

    至于水,還是少用為好,不然光烤幹爐子就要用很長時間。

    瘸子一走,我拿起一張報紙首先跑到夥房去。

     “師傅,我打糨子來了。

    ”我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仿佛我經常吃得很飽似的。

    “你自己去舀吧。

    ”他坐在門口曬太陽,他是真正地吃飽了,“你可别舀得太多。

    ”“你看,”我把報紙一揚,“包一包就行。

    ” 案闆上放着半臉盆灰白色的稗子面,看來是事先給我準備的。

    我攤開報紙,把所有的稗子面都倒光,摁得實實的,捧了回來。

    什麼“打糨子”,吃得飽飽的人永遠不會注意到,稗子面是沒有粘性的。

    即使借着潮濕糊上報紙,水分一幹就會掉下來。

    我先不糊窗子,現在最急需的是火。

    我在勞改農場跟中國第一流的供暖工程師幹了一個月活,專給幹部砌爐子——他也是“右派”,他當大工,我當小工。

    他曾教給我一個最簡便的砌煙竈的方法;他還說,隻要給他一把鐵鍬,其餘什麼也不用,他在坡地上就能挖出一個火又旺柴又省的爐竈:學問不過在進風口、深度和煙道上。

    我一會兒上房,一會兒挖土,幹得滿頭冒汗,不到兩小時,我就把一個最原始而又最合乎科學的取暖爐砌好了。

     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