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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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蹲在糞坑旁邊,帶着滿足和悠閑的神情看着我們。

    待我們打掃完廁所,革命群衆的“忠字舞”也跳完了,我們再匆匆吃早飯、站隊、呼口号、出工,那個防止我們得闌尾炎的措施,也無形之中取消了。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王玉芳那邊一直沒有回信來。

    可是,薅草早結束了,水稻也收割完了,稻子都拉到場上碼起了垛,就等入冬後脫粒了。

    這時,農業生産周期裡有個比較閑暇的時候,也就是說,小順子“哥兒們”報告的那個整我們的時候到了。

     随着天氣一天天轉涼,“犯人”們的臉色也一天天灰暗下來。

    保衛自己的本能、求生的本能,成了每個人生命力唯一的表現。

    不能預測的命運中的那個可以預測的災難,壓在我們心頭,使心頭又産生一個更為恐怖的幻覺,再反過來誇大了那個即将來臨的災難,因而,人人都驚悚不安,我時而震顫不已,時而心灰意懶,時而疑神疑鬼,時而胸襟坦然……我隻有用拼命的勞動來折磨自己,用疲乏來使自己鎮靜,當我揮汗如雨地收割、裝運、碼垛的時候,在偶爾的一瞥之間,我能看見她那焦灼的、疼惜的、愛憐的目光,但這時我已在所不顧了。

     李大夫和“殘渣餘孽”兩個老頭,一個是搞自然科學的、一個是本來也無所謂宗教情緒的人,在恐怖莫測的命運的重壓下,晚上竟用“書蔔”來推測個人的未來。

    在牢房裡,撲克牌、鎳紙這些能用來算命的工具都沒有,于是他們就在昏暗的燈光下捧着《毛選》,嘴裡念念有詞,先預定了哪一頁哪一行,然後翻開尋找,揣摩那一句話對自己命運的意義。

     “……估計此着不易實現,不是九十四軍殘部迅速撤回北平,就是九十四軍、十六軍……嗯,這句話的關鍵是‘估計此着不易實現。

    ’”李大夫看着屋頂的水泥闆嘀咕,“這指的是那封信?還是他們對我們……嗯?” “唔,這句話還對得上,您看,”“殘渣餘孽”翻開另一頁,悄俏對李大夫說:“‘從團結他們出發,對他們的錯誤和缺點進行認真的和适當的批評或鬥争……’這就是說,他們也許對咱們還……” “算了吧,算了吧!”老秦披着綠軍大衣,在地上焦躁地來回踱步,斥責兩個老頭,“哼,告訴你們吧,隻有理、有利、有節的鬥争,才能救你們自己……”他又坐在我身旁,把手指捏得辟啪作響:“小石,我總感到最近他們對我們不動聲色,說不定是掌握了什麼,咱們再估計一下,那個姓喬的是不是真的發了信,嗯?世界上決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你不能相信她真的會對你有什麼感情。

    要那真是個圈套,可就全砸了……” “媽媽的!”小順子說,“哥兒們跟我說,喬安萍這些日子跟劉俊那幫人可跑得歡,老到他辦公室去……” “這……”奇怪,這時我心裡既有惶恐,又有一種酸楚的嫉妒,“這我也說不清,你也知道,我們好久沒有單獨接觸了……” 然而,第二天——九月二十九号晚上八點鐘,我們正躺在各自的鋪位上苦惱的時候,她突然打開牢門,把我和“多事先生”叫出去。

     “走!”她站在門外,端着槍,“到學校把曬的煤餅收進去。

    ” 煤餅是我們前幾天中午和的。

    小學校在居民點西邊。

    這時,滿月正懸在當空,田野上,田野的林帶上、被林帶包圍的居民點的屋頂上,都被鍍上一層冷峻的、剛毅的鉛白色。

    四周靜極了,我聽見她在我身後的急促的呼吸和細碎而略帶踉跄的腳步,我們默默地跨過幹涸的排水溝,鑽進黑黝黝的林帶。

     “好了,”她抓住我的胳膊,“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把瘋子安排好。

    ” 她押“多事先生”往學校去,很快就小跑着回來。

     “咋辦?明天要開大會批鬥你們。

    ”她氣急敗壞地說,“現在他們正在開會,我踅摸了個因由跑出來告訴你,隻有幾分鐘。

    咋辦?你說咋辦?……” “咋辦?……”我不由得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