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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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動作化成了曼妙的舞姿。

    當她挺胸一躍的時候,粗陋肥大的綠布軍服都沒有掩蓋住她婀娜的線條,她身體的突出部位卻像風帆一樣飽滿地顯現出來,伸開的兩臂宛如鳥兒的翅膀,好像她馬上要淩空而去似的。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美。

    不過,她怎麼會把這種奇形怪狀的所謂舞蹈跳得那麼動人呢?我蓦地恍然大悟了:她對我的關心和安慰,絕不隻是出于同情!而是愛情! 我一下子倒在鋪闆上。

    這并不是被愛情所陶醉,而是有兩種感覺糾纏在一起撞擊着我。

    一種是微妙的直覺,它告訴我她是真摯的。

    她在這貧困粗野的環境中遇見了我,我也許正符合她早就設定的某種想像或幻想,她那少女的心就不顧目前的處境對我一見鐘情。

    可是另一方面,自危、痛苦、惶惑、懷疑已經充斥了我的心,再沒有一點餘地能容納柔情蜜意。

    而且,她這種竟然大膽地利用我認為雖然淺薄、但畢竟是種嚴肅的政治儀式來表達個人愛情的方式,也令我不安,使我驚愕。

    最後,後者壓倒了前者,陰郁的保護自己的本能占了上風,她表露出的愛情不僅沒有使我感到喜悅的激動,反而引起我莫名的恐懼。

    我決定拒絕她對我的溫情,小心翼翼地企求避免另一次災禍。

     這天,出工前,女戰士們把我們帶到軍墾戰士隊列的後面,聽“連首長”劉俊作薅草的動員。

    他說,從現在開始到八月底,全連要投入薅水稻田雜草的戰鬥,“活一分鐘就要幹六十秒,甯叫身上掉層皮,也要打好薅草仗”。

     草荒是嚴重的。

    我們随大隊軍墾戰士來到水稻田,隻見三棱草淡褐色的花和尖利的蘆葦葉完全覆蓋了水稻。

    草薅掉了以後,隻有幾株瘦弱的稻苗漂浮在水面上。

     女戰士們坐在農渠上,我們“犯人”在水田裡列成一排,旁邊田裡就是分成一組一組的大隊軍墾戰士,我沒有單獨和她說話的機會。

    收工時,我故意落在後面,等她和“多事先生”。

     “以後,你不要再送吃的了……”他倆走上來,我陰沉地對她說。

     “别再說這些話了。

    ”今天,她顯得很緊張,不住張皇四顧。

    “我還有個重要的東西給你看,昨天上面才發下來的。

    ” “嗯?”這件新奇的東西打斷我的思路,“那麼……你晚上還是從窗子……” “不行!上面說絕不許階級敵人看,那樣做不保險。

    你知道嗎?小順子就是專門暗地裡看你們的。

    發現了就不得了。

    等過兩天我找個因由把你和這個瘋子帶到玉米地去灌水,就在那裡給你看。

    ” 這樣保密,一定是關于我們這些人如何處理的中央文件了。

    我吞下了我的拒絕之辭,希望她能給我帶來一線生機。

     回到牢房,小順子正在吃餡餅。

     “喂,咱們哥兒們告訴我,今天連裡來了好些小車,還有一輛‘伏爾加’。

    媽媽的!小人物坐大車,大人物坐小車。

    瞧着吧,準是兵團或師裡來了人,還準是奔咱們這号人來的!” 小順子有很多北京天津的小“哥兒們”,白天經常來看他。

    他們不經過合法的渠道,也利用那塊被王富海打碎的玻璃傳遞食品和消息。

     果然,她端中午飯來的時候,傳達“連首長”的命令,叫李大夫到連部辦公室去,看來,上面開始處理我們這些人了,我第一次有點興奮起來。

     “别啃玉米餅了,李大夫。

    ”小順子奪下李大夫的筷子,“現在就去,媽媽的!首長保險管你一頓紅燒肉。

    ” 下午,直到我們已經到田裡薅草時,李大夫才由那個小姑娘押回來。

    他神色懊喪,顫顫巍巍地下了水稻田。

     “什麼事?”我們都慢慢向他靠攏。

     “唉——”李大夫長歎一聲,擡起頭向四周窺視一遍,“我……我做錯了一件事呀……” 原來,是兵團軍管會會同師部軍管會的軍代表前來調查宋征死亡的原因。

    在把李大夫叫到辦公室之前,劉俊和另一位師首長已經在另一間房子裡向李大夫“打了招呼”,要他證明宋征“害的是闌尾炎”。

     人們都知道,李大夫是一九四五年華西大學醫學院的畢業生,有二十多年臨床經驗,關進來以前是農建師醫院的内科主任,夠得上是個“學術權威”了。

    他的證明,是再有力不過的。

     “……怎麼辦呢?在兵團和師的軍代表面前,劉連長跟那個師首長一直拿眼睛瞪着我。

    說錯一句,後果不堪設想呀!後來……後來,我隻得寫了證明。

    我想,等以後出去再說吧。

    聽師裡來的軍代表的口氣,宋副師長的家屬向北京告了狀……” 我們大失所望。

    停了一會兒,老秦突然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冷酷的話: “你還想活着出去嗎?” “這……這……”李大夫驚懼地瞧着他,拿着雜草的手索索發抖。

     “你想想,”老秦分析說,“宋征死亡的真實情況,隻有我們這些人知道。

    你現在被他們利用,作了假證明,你以為他們會相信你嗎?你說你以後出去再說,他們也料到你有這一招,你就成了他們的隐患。

    現在,你人還在他們手裡,隻有先把你整死,他們才安心。

    你看吧,宋征的下一個,就是你!” “啊……啊……”李大夫臉色蒼白,像喝醉酒似地在水裡晃晃欲倒。

    我趕忙扶着他。

     而真如老秦所料,新的迫害的苗頭很快就露出來了。

     太陽偏西的時候,劉俊大搖大擺地到田頭檢查質量。

    他站在田埂上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