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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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的口渴病,總想尋個機會大喝大吮一場,所以他到了哪裡都要吸盡寶貴的淡水,讓大地連年幹旱。

    除了貪婪*,他每年裡都要吞食幾頭牲畜,性急也會吞食田野上的人。

    他最恨的就是天上的雨神,恨她不能讓他暢飲一空。

    為了報複雨神,旱魃設計誘騙了她的獨生兒子:那是一個白生生的男孩,名字叫“鲛兒”,因為貪玩迷了路,就上了旱魃的當。

    那會兒旱魃閃化成一個心慈面軟的婆娘,說要領“鲛兒”逛逛人間的燈會。

    誰知“鲛兒”從此就落入了地獄,旱魃将他用鐵鍊鎖在一個地方,然後等雨神攜風挾雨到處發瘋一樣尋自己的兒子……我知道這旱魃不僅僅是傳說,而是近在眼前,因為一場場大旱折磨着平原上的人,他們不得不在炎炎烈日下四處尋找旱魃的蛛絲馬迹:如果無邊的焦野上發現了一處莫名的濕處,那就有可能是旱魃的藏身之地,他正和擄去的“鲛兒”待在一處呢!記得一年春天大旱,滿坡的樹木都脫了葉子,莊稼全枯了,可有人發現了有一個墳頭永遠濕漉漉的。

    都說天啊,這就是旱魃藏身的地方,快逮住他啊,這不光救了世世代代不受旱災,也能交還雨神一個兒子了!幾個村的人都彙聚一起,小心翼翼請來法師念咒燒香,在地上畫了一道道符,然後人山人海圍了,一點點舉着鍁镢往前挪動,法師走在最前邊——那是個多麼神聖多麼浩大同時又是多麼恐怖的節日啊,在老法師的大聲呼号中,有人開始掘開濕漉漉的墳包……結果是空忙一場,除了墳包的主人大聲号啕之外,什麼妖怪也沒有逮到。

    法師說:狗日的又跑了…… 我幻想着雨神在林中突然閃現她的身影,看到白衣白馬長發飄飄飛馳而去。

    沒有,令人驚喜的是拐子四哥——那個獵人又出現在林子裡了!他也喜不自禁,給我酒喝,我喝了一點。

    他像過去那樣抽着一個黑色大煙鬥,一閑下來就講無頭無尾的故事,不管我聽還是不聽。

    我問他旱魃的事兒,問什麼時候才能逮住這家夥?他說别說這個大妖怪了,就是狐狸精人也鬥不赢它。

    接着說:“……有一年上,有個像我一樣的獵人,扛着槍到林子裡來。

    他這人哪,不在乎,什麼都打。

    這可不行,我告訴你孩子,這可不行。

    做人都得有個忌諱啊。

    他沒有,那早晚就得出事了。

    那一天他喝了酒,來到林子裡,一擡頭就看見前面路口上有一隻狐狸。

    他立馬舉槍。

    誰知這槍剛剛舉起,那狐狸就變成了他老舅,還老牙老口地說了:‘你這娃兒,咋個用槍比劃舅舅?嗯?’他吓得扔了槍。

    可是剛剛撒手,舅舅又變成了狐狸。

    他又舉槍。

    結果狐狸又變成舅舅。

    來來回回七八次有了,你想想,要是個懂規矩的人還不早撒丫子跑啦?人家不,人家有膽氣哩,嘴裡咕哝着:‘日你媽,俺管你是誰哩!’嗵地一槍,把那物件放挺了。

    走過去一看,媽媽呀,真是老舅躺在那兒哩,血紅馬花的。

    他吓得擡腿就跑,一口氣跑到舅舅家,見了舅母就問:‘俺舅呢?’舅母說:‘一大早進林子了,怎麼?’他聽了腿一軟,哎喲一聲跪在了舅母跟前……” 那天獵人離開了許久,我還一動不動地躺在樹下。

    我一直在想那個親手打死了舅父的獵人,想他将怎麼挨過自己的一生。

    這會是無法抵禦的懊悔,因為他兩手沾了親人的血啊。

     旱魃,蜘蛛精,還有剛剛聽來的故事……太可怕了,這些故事有的陰冷刺骨,有的冤氣逼人。

    不知為什麼,我一會兒覺得那個旱魃就在一旁冷冷地瞥過來,覺得自己是那個被蜘蛛精追趕的孩子,一會兒又覺得是那個親手打死了舅父的人。

    反正我心中裝滿了莫名的恐懼和虧欠。

     這片神秘的原野和林子啊,我将在此過完自己的一生嗎?我好像真的無處可去,已經化為了它的一枝一葉…… 回到小茅屋,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媽媽那長長的歎氣聲。

    我終于說:我再也不會離開了,我要一直待在媽媽身邊。

    媽媽聽了卻搖頭:“傻孩子,你哪裡知道,你已經長大了,今後别說待在家裡,你去哪兒都藏不下啊……” “我為什麼要藏?” “因為他們會找到你……” 我吐了一口氣:我又不是“鲛兒”,難道還會有個旱魃來把我擄走嗎?就讓我去幹活吧,我會成個好勞力的;因為每個人生下來都要不停地幹活,我又能怎樣呢?我寬慰媽媽,說自己不怕流汗,而且那麼讨厭懶漢。

     媽媽聽了反而流下淚來。

    她擦着眼睛:“傻孩子,你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媽媽肯定不忍心說出什麼事情——她大概瞞住了什麼,因為她不知道現在的我已經完全能夠忍受了,什麼都能忍受。

    我定定地看着媽媽: “告訴我吧,到底是什麼?就是旱魃我也不怕了!” 媽媽一下一下撫摸我的頭發和後背。

    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孩子,他們比旱魃還要可怕。

    我是說他們有一天會把你送走,送到南山去做苦力,那時候媽媽要見你一眼都難了,我的孩子……” 這怎麼可能?他們憑什麼像對待父親那樣?我又犯了什麼罪?誰又能讓我無緣無故地離開?這裡有媽媽和外祖母,有菲菲……有我所有的牽挂和心愛,我怎麼能離開?這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我大聲喊了一句:“到底為什麼?” 我一遍又一遍問媽媽。

     “你看到南邊那一溜大山了嗎?那就是你爸爸長年累月做活的地方。

    他在裡面開山,這些你都知道。

    那裡的水利工地上要人,因為要一茬接一茬幹下去。

    誰都不願去,誰都千方百計地躲開;可是孩子,隻有我們躲不過去,我們這樣的人家全都躲不過去——你再長大一點點,他們就會把你送到工地上去了……幹十年,二十年,誰也不知道要幹到什麼時候。

    那時媽媽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媽媽哭了……一股憤怒在心中沖騰着,讓我脫口而出:“到了那一天,我會從工地上逃走……” “他們會把你抓住,那時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