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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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時梁上那老漢掉的那根胡子你還藏着啊。

    他說我做夢誰有這胡子誰就能活過四十哩。

    她說那你就送給我吧藍哥哥,送給我等我出嫁時我就不要你閃家的彩禮了。

    司馬藍就把那胡子又一層一層包起來,親手往她襖的裡邊塞。

    她說我的襖裡沒兜呀,他的手就在她的胸口停下了。

    可她忽然又說,兜在裡邊呢,他很快活地笑了笑,說你的咪咪豆兒真小呀,她說等我長大就大了。

    他們也就相互一望又都笑了笑。

     日頭已移到了正溝頂,孩娃們的親吻依然熱烈洪亮,在溝裡響得像盛夏小麥地炸開的麥殼兒,香味甜味在那炸烈中蔓延不止。

    身後崖上的村子裡,腳步聲慢慢悠悠,遠至近地傳過來。

    身前溝口的田地,表苗被太陽曬熱後,挺直麥葉的撐腰聲,細綠一片,由近至遠,像柳絮楊花朝溝的那邊飄過去。

    有女孩娃在男娃身下,叫着說我的腰疼了,我的腰疼了,男孩娃卻不理不睬,一個勁兒地親着嘴兒查着數。

    他的數兒已經數到了一百一十多。

    這時候頭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近到了仿佛就踩在孩娃的發稍上,就從頭上跌落下來了男人的喚話聲。

     ──喂,見孩娃們去哪了?咋就一晌沒影兒。

     溝裡的親吻聲哐地下黑黑沉沉了。

     從村西傳來了女人的答 ──沒見喲,我也在到處找我家的一群妮子哩。

     這一問一答的是村長杜桑和藍四十的母親杜梅梅。

    他們問答完了,腳步聲也跟着由近至遠地飄走了,像白色的花朵一樣無聲無息了。

     仿佛是冬未初春剛走來的春暖突然遭了一場風,風止了,春暖卻再也不見了。

    孩娃們再也不相擁相抱相親相吻了。

    他們都從地上坐起來,半夢半醒的木呆着,如同還沒有明白剛剛發生了啥兒事,還沒有從愛情中抽回身子來,就相互打量着,目尋着,都把目光擱到司馬藍的身上了。

     司馬藍從竹翠和四十的中間站起來,對着日光揉揉眼,瞟了一眼孩娃們,半旋過身子來,盯着身邊的杜柱說,你親了多少下? 杜柱怔了怔,六十二。

     司馬藍說,那你就活六十二歲了。

     杜樁就燦爛了一臉的笑。

     司馬藍問和杜樁配對兒的杜草草,你生了幾個娃? 草草如在夢裡樣,說一個也沒生。

     司馬藍說,那你就活不過四十歲。

     草草就噼啦一聲醒過來,說我生了男娃女娃七八個。

     司馬藍說,那你就活七十歲或是八十歲。

     草草臉上的笑就把半條士溝給染紅了。

     司馬藍又扭頭看着柳根問, ──你親了多少個? ──八十一。

     ──那就活八十一。

     ──我親了八十二, ──那你就活八十二。

     ──我親了八十三, ──那你就活八十三。

     ──我不知道我親了多少嘴,我不識數哩。

     ──那你就活不過四十歲 ──就有哭聲雨淋淋地響起來。

     ──哎,藍哥呀,他親了我一百下。

     ──那他就活一百歲。

     ──哭聲就沒了。

     ──司馬藍哥,你親了我倆幾下呀。

     ──你倆别說話,你倆都說你們生了十個孩娃兒。

     ──那我們就生了十個娃。

     ──那你們也活一百歲。

     ──可我親了一百三十七個嘴。

    草枝,我是親了你一百三十七下嗎? ──不管你,反正我生了一堆娃。

     ──多少個? ──像母雞抱蛋一樣一堆兒。

     ──多少個? ──像抱蛋一樣三十個。

     ──女人一輩子最多能生十個娃。

     ──人家說村裡有人生過十二胎。

     ──那有一半是死胎。

     ──死胎也是一胎哩。

     ──那也才是十二胎。

     ──那我就生了六個男娃兒,六個女娃兒。

     ──那你就活一百二十歲。

     ──木哥,你親了六十姑娘多個嘴? ──二百嘴。

     ──那你就活二百歲。

    鹿弟你哩? ──二百嘴,也是二百嘴。

     ──那你也活二百歲。

     這當兒,杜樁想說出一個天大的數字來,他張了張嘴,要說時看見溝頂上站了一群人,淡淡的黑影像樹身一樣倒在他們的身子上。

    孩娃們回過頭,看到了真的村長領着村人們收工回來站在溝腦上。

    司馬笑笑手裡拿着一把鋤,藍百歲、柳根爹、楊根爹和藍長壽扛着鐵鍁,杜根挑着一對籮筐。

    他們并排在一棵桐樹下,女人們側團成一堆站在溝北沿。

    一村的大人們看着孩娃們一對一對,就像看了一場戲,臉上漾溢的快樂從溝頂跌落在溝底孩娃們的臉上去。

     他們的愛情戛然止住了。

    血紅骨白的生活雲湧雪飄一樣又把他們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