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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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都回家去吧,把媳婦孩娃們領到打麥場上,看情況把村裡的糧種菜種分了。

     藍百歲從地上坐了起來, “分糧種是斷子絕孫呀。

    ” 司馬笑笑說: “總不能看着人吃人肉吧。

    ” 藍百歲停了一會半冷半熱道: “那就按人頭分吧,家裡嘴多的就該分多些。

    餓死了人你這村長也算白當啦。

    三姓村人老幾代隻有活不過四十得了喉病死的,還沒有炊火斷煙活活餓死的。

    ” 這樣說完,藍百歲就竟自先走了。

    村人們也都跟着散去。

    剩下司馬笑笑和杜岩二人時候,他們年前的隔閡因都是水腫的臉便無影無蹤了。

     司馬笑笑問:“真的要一災二三年?” 杜岩說:“萬年曆書上這樣寫了,你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 就分手散開。

    土赤色的腳步聲木片落水樣有氣無力地響到一條胡 同的兩頭。

    然後不久,又從各戶響将出來,漂漂浮浮往村後的打麥場 上踢踢踏踏響去了。

     麥場過了一個冬天,風吹日曬,像一塊平平整整的暄虛土地。

    兼了村裡倉庫的場房屋是石頭壘的厚牆,坐落在麥場一角,每塊石頭縫裡都塞滿了灰土和柴草,偶而也有和柴草一個顔色的死螞蚱挂在牆上。

    村人們都集中到麥場上來了。

    剛還暖洋洋的天氣,這會兒微微有些陰涼,空氣中像攪有水濕的草木灰粉。

    各家人在麥場上找到一塊地方坐下後,孩娃們再也不和孩娃們串在一起瘋跑,他們都枕着父母的腿歪坐在場地上,像枯萎壞了的豆芽一樣耷挂着頭。

    也沒有一戶人家提着籃子或袋子來這分糧。

    有的拿了專走親戚的小紅吉利籃,有的拿了竈房燒飯的紅腰布,更多的就索性空了手,等着用衣襟兒兜糧食。

    誰都知道,小麥種子在年前冬初都已種上,一冬幹旱,十粒小麥也才生出二三綠色,還不知麥天能不能收回種子的斤兩,倉庫裡所剩,也都是計劃在地邊地角種的豆種。

    說到油菜種子,每一粒都小得如虱子屎樣,一把菜種就能種上一畝,十五斤就夠了全村的油菜地種,如此你能指望分多少糧食?就是分上三斤五斤,一家幾張餓口再也沒了螞蚱屍粉的摻拌,又能吃上幾天?不過話又說了回來,盡管是斷子絕孫地來分糧種,也終歸是一次分糧,男人們臉上雖然漠然,心裡卻是憂着,村裡沒了豆種,小麥苗十成欠七已成定勢,到了種豆時節,再不能用豆子補上,那全村人不就得活活餓死去嗎?可女人是不想那麼多的,她想着今兒有糧,今兒就可以給孩娃們燒一頓有糧味的飯食,孩娃們今兒就不會吊在她的身上又哭又鬧,于是,也就都把目光盯在麥場邊的倉房屋裡,盯在屋牆西頭的一條路上。

     司馬笑笑就從那條路上走了上來,手裡提了一根小秤,秤錘在他腿間碰碰撞撞。

    到倉屋門口,他看了滿場村人,說誰家的孩娃沒來? 沒看到人的一律都不分糧。

    藍百歲在人群中問憑着啥兒?司馬笑笑說。

     也許他孩娃冬天都已餓死過了,再來冒分一份咋辦? 藍百歲就回家叫他的女兒們去了。

    他家的六十、五十、四十和三九四個都餓在床上難動幾步,當然不能因為沒來就少了口糧。

     跟着又走了幾個男人。

    一會功夫,他們都背着扯着孩娃,重又回到了麥場。

    司馬笑笑點了一下人頭,統共是一百二十一口,比去年冬前少了二十九口。

     “收油菜到現在,是死了二十九個嗎?”他問杜岩。

     杜岩說,“是的。

    差一個不夠整數。

    ” 就開倉分糧了。

     為了防止倉庫鎖鏽,司馬笑笑在門框上釘了一塊帆布,正好蓋了那兩把倉鎖。

    他在村人面前,當衆脫了自己的棉褲,從棉褲裡邊撕下一塊補丁,掉出來兩把白亮的鑰匙。

    可拾起鑰匙,撩開那塊帆布開鎖時,他的手卻僵在了門框上。

     那鎖已經開了,已經被人撬了。

     臉上水腫的光亮立時失盡,紫色又一次厚在了他的臉上。

    村人們都看見了那被撬開的兩把鐵鎖,像合不住的餓嘴樣張着,臉上也都立馬白驚青怔起來。

     都朝倉門圍了過來。

     “我日他祖宗,”司馬笑笑說:“是誰了誰家斷子絕孫!” 他取下鐵鎖,推開屋門,卻看見那半袋豌豆、半袋綠豆,兩袋玉蜀黍和十幾斤油菜種子,都完好無缺地一排兒放在一條長木凳上,連袋口的每一個老鼠夾子都還原封地放在袋上。

    隻是那每個老鼠夾上,都有老鼠血迹,卻沒有一隻老鼠。

     不消說,撬鎖的人每次進屋,隻拿走了鼠夾上的老鼠沒有動一粒袋裡的糧種,倉庫裡沒有窗子,從門口洩進來的光線如一床髒了的白色床單。

    望着那一排完好的糧袋,司馬笑笑看了看所有湧進倉裡的男人,說知道是誰了就多分給他半碗綠豆,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