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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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螞蚱吃光了,一棵榆樹立馬光秃秃地不見了一絲綠,仿佛是一夜酷冬使那樹葉落盡了。

    司馬一家頓時瞪大了眼,望着那棵老榆樹不知所措了,金屬器皿都僵在了手裡邊。

    冷丁兒,除了螞蚱群洪水般的滔滔聲,司馬家全都陷在了奇靜裡。

    别的村人也都忽然靜下來,不消說他們也都看見了螞蚱飛過榆樹的景況兒。

    司馬藍忽然想要尿。

    他夾緊了雙腿還是尿在了褲子上,熱白白的臊味從他的腳脖子上升上來。

    他知道他被螞蚱群給吓尿了。

    朝前走了一步哆嗦着拉住司馬笑笑的手,叫了一聲爹,司馬笑笑叮當一下從木呆醒過來,彎腰撿起一塊坷垃朝媳婦打過去,吼着說快敲呀你愣啥兒再愣螞蚱群漫過了油菜地──鑼聲就猛地又從呆症中醒過來。

    這第二番的響聲比第一番更加嘹亮刺耳,在日光中那聲音赤橙黃綠的箭一樣朝着四面八方射。

    日光被金屬的敲打震得水紋樣一起一落地抖,伴着女人孩娃撕着嗓子的叫,像同樣有一股巨風再迎着螞蚱吹──天皇皇,地皇皇,油菜是天地間的王,螞蚱你繞着油菜過,來年我讓你做人世王。

    這歌謠的喚叫聲沙啞混沌,在金屬聲中如狂暴的石流一樣逆動着。

    可那螞蚱群還是迎着油菜飛過來了。

    油菜花金黃燦爛的香味如一條大道把螞蚱載将過來了。

    先到的螞蚱最小的也如人的指頭粗,飛在空中肢膀白剌亮亮的閃。

    司馬藍看見面前的一塊玉蜀黍地,本來碧綠一片,螞蚱飛過後,所有的葉都蕩然不在了,清晰地看見了地裡幹裂的黃土裸在天底下,地裂縫蛛網一樣結在莊稼地。

    司馬笑笑開始掄起了大麻袋,大螞蚱像竹杆打下的核桃柿子紅棗樣撲撲嗒嗒落在油菜地的邊沿上。

    母親領着哥哥森、林、木,敲着銅鑼、鐵鍁、鏽鋤瘋了一樣繞着油菜地的邊上跑,嘴裡的天皇皇、地皇皇、螞蚱你是天地間的王──的歌謠也如青皮帶樣從口中飛出來,抽打在從父親麻袋下闖進油菜地的螞蚱身子上。

    司馬藍開始揮動了自己新縫的粗布衫,他和父親站開相距一丈遠,鹿和虎和他相距五尺遠。

    他們如一道屏障樣攔在三畝半油菜的田頭上,胳膊揮動,衣服麻袋不停地旋轉起落。

    風聲中夾了濃烈一股的螞蚱血草氣。

    被抽死的螞蚱嘩嘩啦啦雨樣落在腳下邊。

    汗也雨注一樣朝着腳下流。

    太陽已經從頭頂朝村西移過去,日光中掉下的螞蚱翅膀如麥場上揚起的麥殼麥芒樣打着旋兒落,碰到司馬家的揮舞就旋即飛起來。

    司馬鹿和司馬虎學着三個哥哥嗷嗷地叫,他們遊戲樣專心緻志,無論螞蚱稠稀,都那麼打着旋兒抽打,汗從他們的額上哐咚哐咚地砸在草地上。

    面前的一大片玉蜀黍已經徹底不見綠色了。

    死螞蚱在腳下曬着的豆角樣鋪了一層兒。

    那些在油菜地裡被金屬的敲擊聲沖撞恐吓了的螞蚱還一飛一落地朝着玉蜀黍地裡跑。

    把油菜棵蹬得擺動不止,如搖擺在一場大風裡。

    母親開始在油菜畦裡敲着跑,從這一畦敲到那一畦,把油菜花上空的螞蚱震得不敢往那黃花綠葉上落。

    然就這當兒大股的螞蚱群鋪天蓋地過來了,刺白白的吱吱聲從地面上水一樣卷響着,随後就感到滿山遍野有黑色的烏雲在翻動。

    烏雲所到之處,地面鳥蛋淨光,連第一批螞蚱留下的擀杖般的玉蜀黍杆也從三尺高降到了二尺高。

    青色的草血味彌漫了一世界。

    司馬笑笑揮動的土黃色麻袋被死螞蚱染成了深藍,螞蚱的綠血在麻袋上水淋淋地往下滴,紮在麻袋上的螞蚱肢膀和螞蚱腿,如樹林一樣密密集集地排列着。

    司馬笑笑和瘋子一樣,嘴裡不知吼叫了什麼,白沫挂在唇上,大聲的辱罵使他的臉成了興奮的紫紅。

    日光在他的抽打中碎成了一片。

    螞蚱在他的腳下堆積如山。

    踩在螞蚱的死屍上,他就像奔跑在一片青色的碎草上。

    司馬鹿和司馬虎沒有力氣了,在螞蚱群像倒塌的牆樣朝他們壓來時,六歲的司馬鹿叫了一聲娘,說我累了,就蹲在地上歇起來。

    他這一蹲,螞蚱就像決了堤的洪水樣洩進了油菜地。

    司馬森将一張鍁頭舉在頭頂上敲。

    他看見比自己還高的六弟蹲在了田頭上,便丢下鍁頭,跑過來抓起司馬鹿的布衫在空中揮起來──你去敲鐵鍁,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