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關燈
跟在那個穿制服的青年身後,都是一臉和和善善的笑,到他們面前,什麼也不說,從一個青年手裡接過一捆包兒解開來,露出了兩打紅皮小書,紅得如他們身後剛漆過的牆。

    那制服青年把紅皮書自司馬藍開始,一人發了一本,他們就怔怔的對着紅皮書呆了一陣,不知人家發書幹啥兒。

    倒是司馬虎眼睛亮利,朝身後看了一眼,說這書皮上的頭像和後邊的原是一個人呀,就都刷一下回過頭去,發現紅書皮正上方的頭像果然和教堂樓門口水泥壁上印的畫像原是一個人,就迷迷地又回頭望着那發書的人。

     “我們要書幹啥兒?” “‘為人民服務’學過沒?” “把錢給我們,天都黑了呢。

    ” “‘我們要做一個純粹的人,高尚的人,對人民有益的人’知道不知道?” “我們用那錢除了買車輪鐵鍁,還得買衣裳、娶媳婦、打油鹽,稱點辣椒粉、胡椒面,七七八八,到處都急着用錢呢。

    ” “‘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

    這你們總該知道吧?” “太陽都落了,我們在這耽誤一天,又要花好多錢。

    ” “最簡單的知道吧?‘要鬥私批修’‘要鬥私批修’你們都不知道,真該把你們趕出地球去。

    ” 人家沒有動手把他們趕出地球去。

    隻是這麼說說就走了。

    他們不知道人家為啥不給錢,把那紅皮書在手裡翻了翻,也沒有發現書裡夾有錢票兒。

    司馬藍便瘸着腿追喚着,你們把錢給我們,我們該往家趕路了,趁麻藥的勁道沒下去,我們還能走個十裡八裡呢。

     太陽是終于西沉了。

    從教火院的院牆望出去,血色落日如被刀切了一般少半個。

    教火院的院子内,紅漿漿的落日鋪了很厚一層兒。

    司馬藍從漿紅中趟過去,踢出許多紅點在他們腳下又濺又落的。

    前邊的青年們不理他,隻朝後回頭瞅了瞅,就哄笑起來,待司馬藍追到病區門口時,人家拐進病區,便又有兩個精壯的小夥出來守在門口上,把司馬藍給攔下了。

     他說:“讓我進去,他們還沒給我們付錢哩。

    ” 守門人說:“革命總會有流血,總會有犧牲。

    ” 他說:“那錢是我們賣皮的錢。

    ” 守門人說:“革命總會有流血,總會有犧牲。

    ” 他說:“是人皮,是我們大腿上的皮。

    不信了我脫了褲子給你們看。

    要是一張兔皮、狗皮就算了,虎皮豹皮也沒這皮值錢喲。

    ” 守門人說:“革命總會有流血,總會有犧牲。

    ” 他說,你們讓我進去呀,天下哪有買東西不給錢的理,給一本書就算了事啦?守門人就攔着他不讓進病區,就破天裂地般吵起來。

    有許多病人圍過來,還有醫院的工作人員也都在圍看着。

    司馬藍把手裡的小書摔在了腳地上,守門人就上前把他揪起來,虎鼻狼眼吆喝他把書撿起來,說撿起來還要貼在胸口上,不這樣就把他關進監獄去。

    司馬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起先守門人還和他平平和和說話兒,待他摔了書,人家就沒有平和了,臉上的暴怒便青青紫紫了。

    起先那許多圍着的人,雖不說話那眼神是明明了了親着他司馬藍,自他摔了書,人們卻都說話了,都說司馬藍這就沒理了,本來有理一摔書就徹底沒理了。

     守門人把他的胳膊小雞腿樣扭到身後吼: “把書撿起來。

    ” 他就把書撿将起來了。

     “把書捂在胸口上。

    ” 他就把書捂在了胸口上。

     守門人用力一推,就把他推在了人群上。

    人群就勸他不要再追着要錢了,權當這錢是支援革命了。

    他不明白城裡人一口一個革命的話,為啥說到革命連人皮錢都可以不付款。

    照這種道理說下去,砍一個頭不是說革命也就砍了嗎?司馬藍覺得他找到了讓守門人啞口無言的話,要說時卻聽見人群外有了枯灰哀哀的叫。

    他從人群望出去,看到杜樁在地上哭得打着滾兒。

    他知道他身上的麻藥盡了,青痛紅疼已經襲上來。

    司馬藍朝紅牆那兒瘸過去,人群便又跟着他朝教堂樓的那兒湧。

    日光已經落盡,教火院裡開始變為灰腐色。

    冬風從大門那吹向西,人們都把身子緊縮在棉衣裡。

    在那堵紅牆下,杜樁滾在塵土中,倚着一棵槐樹打哆嗦,不知是因了寒冷,還是疼痛,他們的臉青青白白,如了河溝裡的冰。

     “開始痛了嗎?不該這麼快哩。

    ” “錢要到了嗎?” 走來的司馬藍就默下不語,臉是沉沉的死灰。

    衆人就都知那錢終是不會給了。

    因為給了一本紅皮書,并知道那書是何等的重要,雖對他們起不了啥兒用途,但卻有不敢随處扔放的份量。

    他們彼此相互看着,說不上有什麼哀傷,隻是弄不明白事情怎麼就成了這樣。

    有個大夫對他們看一會兒,說天黑了,你們先去哪兒找個地方住下。

    司馬虎就冷着大夫說,我們身是沒錢,能去哪兒住下?大夫就轉身走了。

    圍的人也都跟着走了。

    教火院立刻冷清下來。

    雞毛和柴草随着牆跟下的車在卷動。

    院子裡除了那兩個守着病區門的壯小夥,再就是了他們。

    到杜樁的疼轉淡可忍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