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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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已經偏西。

    司馬藍說誰他媽的也不用哭了,賣皮子的錢我都記在手心,你們都領着孩娃媳婦到城裡去吧,無論賣多賣少,每家可以為自家花掉十分之一,一百塊可以花十塊,剩餘的十分之九回村裡一律交公去修靈隐渠。

    話到這裡,司馬藍擡頭看了日色,回頭望了村人們,說都上城裡趕集去吧,去給孩娃媳婦扯扯衣服,買點蘿蔔鹹菜。

     村人們不動,目光一杠一杠硬着。

     司馬藍說:“都走吧,教火院又不是家。

    ” 藍柳根扶着腿站起來。

     “村長,一百隻能花上十塊?” 司馬藍說:“五百就能花五十還少嘛!” 杜柱擡頭問: “要是舍不得花呢?” 司馬藍想了想,說: “橫豎有十分之一歸自己,不花了自落。

    ” 藍柳根便先自瘸着走了,一手扶着腿,一手扯着他的女兒。

    他的女人跟在他的身後,手裡提着包袱,對人說她要扯個布衫穿穿,說她已經六年沒有扯過布衫了。

     柳根也領着女人、孩娃走去了。

     三姓村人就都脫線的珠子樣一家一家走掉了,瘸瘸拐拐,雖還有疼痛的哎喲,卻沒有了剛才一世界的哭喚,腳步輕輕綿綿,哼叫聲落葉樣飄在身後。

    也就轉眼之間,村人們魚貫着瘸出了教火院,溶進了門外馬路上的人群中。

     五 教火院忽然冷清下來。

    大夫和别的閑人也都往病房走去。

    教堂樓的影子靜默悄然地爬到了司馬藍的腳前。

    醫院裡又恢複了它的甯靜。

    留下的隻還有司馬一家,司馬虎被五哥司馬鹿攙着站在那兒,說四哥,你賣了六寸見方,一千二百塊,十分之一是一百二十塊,不上街花了它? 司馬藍說:“買啥?” 司馬虎說:“随便。

    不能都用在水渠上,你得花一百二十塊。

    ” 司馬藍說:“我給老大藤、老二葛一人買塊花布就行了。

    ” 司馬虎說:“花不完你給我。

    五哥都結婚了,我還沒對象。

    你都有兩個閨女啦,可我還是光棍兒一條兒。

    我等渠一修通就結婚。

    ” 司馬藍說:“你和誰結婚?” 司馬虎說:“藍菊說她不要衣裳,隻要能給她爹媽各買副棺材,能讓他們死了用棺材裝殓,她就嫁給我。

    ” 司馬藍說:“天呀,兩口棺材,這彩禮得多少錢呀?” 司馬虎竟不再言語,獨自大步拐着往切皮房那兒走去。

    日光在他背上黃燦燦的亮堂。

    司馬藍和鹿都吃驚地望着他,說你去哪兒虎?司馬虎回過頭來,說錢給自己誰怕疼呀,你的留着分給四嫂花吧,四嫂的肚子又大啦。

    司馬藍說你回來,已經沒人要買皮子啦。

    司馬虎說我賣的便宜,人家二百塊一寸,我一百五,再沒人要我賣一寸皮子一百塊,他說你們不回村裡說沒人知道我司馬虎又賣皮子了,隻要再賣五寸、八寸,我就能買兩口棺材把藍菊娶了啦。

     司馬藍和司馬鹿立着不動。

     司馬虎就朝切皮房那兒走去了。

     六 就都走了。

     司馬鹿扶着又賣了八寸皮的小弟司馬虎。

    司馬藍獨自瘸着腿走出醫院,在城郊通往三姓村的馬路上,愈來愈小,就像幾隻斷腿折翅的麻雀在田野頭上一跳一跳。

    路上有許多小樹,都已被人折斷,新鮮的白色樹茬,亮刺刺地委屈在路邊,那些丢掉的樹枝,在馬路中橫豎躺着。

    不消說,三姓村人多已從這兒走過,這些樹兒,是他們折斷做了拐杖或做了簡易擔架了。

     七 司馬一家回到村落。

    已是第二天日落時分。

    然日光卻是沒的,天陰得欲哭無淚似的。

    村子裡安靜得不見聲息,先從教火院回到村裡的人們,都已倒在床上,隻有那些前兩天守在家裡的女人們正在村裡挑水,吱啞的勾擔聲濕漉漉地在胡同中響着。

    在這響聲中,司馬家弟兄三人回家便睡了。

     一睡三天。

     這三天司馬藍吃了一頓飯,上兩次茅廁,睡得天昏地暗。

     三天後司馬藍從家裡出來,看了看手心上的帳目,都依稀還在,便挨着門戶收錢。

    他提了一個小布兜兒,想錢都收繳起來,怕兜兒會裝不下的,想換一個大的,卻硬是沒有找到,隻好提着小兜去了。

    從西向東,第一家是藍柳根家,推門進去,藍柳根竟然不在,他娘立在院子中央,極難為情地叫了司馬藍一句侄兒,說柳根出門去了,想趁那筆錢還沒收繳,去做一點買賣,把家裡的房子翻蓋一下。

     司馬藍怔着,問啥時回來? 柳根娘說,十天半月,也許月兒三十天哩。

     司馬藍橫了一眼柳根娘,朝他家的一個籮筐踢了一腳,出門去了楊根家,藍揚根竟是和他叔伯哥柳根一道走的,他媳婦說時興做生意哩,讓他出去給他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