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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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說,留下來那服裝店倒還是完完整整的,可老二他人在民兵隊,專扒人家的房子的。

     留下對老二不會有啥兒影響吧。

     村長說,不扒自然有不扒的理,挨不着老二啥事兒,誰有意見讓他來找我村長提。

     一切都迎刃而解,風吹雲散。

    從村長家裡出來,金蓮感到少有的輕松和快活,仿佛她人從鳥籠裡飛将出來了,腳步輕得如春季裡飛舞的柳絮楊花。

    大街上雖不像城裡的夜色那樣,輝輝煌煌,燈紅酒綠,可在耙耧山脈的皺川中,也很有幾分不夜的景色。

    從外地來的女子開的那些名稱俏麗的發廊和酒屋,綠燈紅光,還都在忙着,酒店裡當地人的劃拳聲,如洪水一樣卷在大街上;還有名聲不好、生意卻異常爆烈的簡易歌舞廳,砸錘似的音樂,哭喚的愛歌,震得街上的水泥馬路都在輕微地顫抖。

    金蓮沒有立刻回家。

    金蓮沿着大街往王奶的茶屋走去了。

    路上碰到從附近礦山來的幾個淘金的男人們,他們笑着叫她喂、喂,她冷那些男人一眼,說你們認錯人了。

    我是劉街的,死了我都不會做那事。

    幾個男人便遺憾着朝發廊、酒屋那兒走去了。

     在王奶那兒用洗衣粉洗了兩遍手,吃了一個茶蛋,喝了一杯新泡的信陽毛尖茶,教郓哥學寫了上字和下字,與王奶說了一陣閑話,談到村長時,金蓮說村長也可憐,王奶說與縣長、省長比着他是可憐哩。

    金蓮說他媳婦原來那樣兒。

    王奶說村長天天忙在外,可憐的是他媳婦哩。

    可金蓮覺得他媳婦是可憐,似乎更可憐的是村長,然她不能把這話說出來,也說不清村長哪兒更可憐,待郓哥有些瞌睡時,金蓮就辭了茶屋回家了。

     金蓮重新路過雞腸胡同口兒時,她看見老大、老二弟兄兩個在那口兒前後蕩遊着。

    她說你們在這幹啥兒,老大說,找你哩。

    金蓮說,我又丢不了。

    老二說,我們怕你到村長家出點啥事情,村長一急不打人罵人他就嘴手癢。

    金蓮便不耐煩地朝前走,老大、老二便保镖似的跟在她後邊。

     老大問,你沒去村長家? 金蓮說,去了。

     老二問,村長沒有厲害你? 金蓮說,村長答應那房子不扒了,一條街隻留我們一家不扒房。

     老大老二收了腳,站下來看金蓮仍然往前走,弟兄倆又快步跟上去,說真的不扒了?金蓮不回頭,說扒不扒你們明兒就知道。

    見金蓮忽然有做成大事端出了架子的模樣兒,就都一言不發地回了家。

    睡覺前院落裡異常安靜,落地的月光聲,像霧氣從樹梢上流過那樣響。

    老大已經不再偷偷熬藥了。

    他改在飯後熬睡前喝。

     老大喝完藥就拉開被子上了床,金蓮出門倒她的洗腳水,看見老二沒有睡,在院裡愣着望天空,仿佛初懂人事的孩娃在天上尋找哪顆是屬于他的星。

    金蓮倒了水,把盆倚在門礅兒上,過去說該睡了,老二。

    老二就望着金蓮,說嫂,村長真的說不扒房子了? 金蓮說我哄你幹啥兒。

     老二說我不信。

     金蓮說你總以為家裡啥事離了你都辦不成。

     老二說嫂,村長沒提過讓我當民兵隊長的事? 金蓮說沒提,我也沒問。

     老二歎口氣,說我托他姑女給他說過了,還給他送過幾條煙,他姑女答應說幫忙讓我不當民兵隊長就當村裡的治安委員哩。

     金蓮又有些可憐地望一陣老二,說我們家吃有吃、穿有穿、住有住,你進貨我賣,經營好時裝店不就行了嗎,為啥偏要幹那呢。

    老二說嫂呀,你不懂劉街的事,不懂如今社會上的事,在劉街、在這社會上,沒有點權就别想掙大錢,别想過人上人的好日子。

    說我們的時裝店一個月得報多少稅?可村裡的幹部哪一家都比我們生意大,哪一家都沒報過稅,沒交過電費、衛生費。

    不是說集資辦教育是功在千秋嗎,可劉街的百姓家家戶戶都集了,村長家沒有集,村長還成了全縣鄉村教育的典型哩,連來縣裡視察的省長都和村長合了影。

    你說這人活世上沒點兒權勢行不行? 這時候老大在屋裡像吐痰沒有吐出那樣啊了啊,金蓮便回屋關了門,乜一下老大說,你睡你的吧,有啥兒啊。

    老大笑了笑,說我喝了幾天藥,覺得身上又熱又燙,肚臍下邊好像也憋着一股氣力兒。

    說着動手去解金蓮的衣扣時,金蓮一下将老大的手打到了一邊去,自己脫了衣服關了燈,背對着老大躺下了。

    月光從窗裡擠進來,如金蓮的肌膚一樣晶瑩薄亮地落在床旁。

    從門口過來的風,青色透明地朝着床上吹。

     老大被金蓮生冷地打了一下手,坐在被窩不敢再動了。

    而金蓮想一時半刻就睡着,睡着了老大也就不敢再指望有以前那做不成事兒也要尋些快活的瘋癫兒。

    先前,金蓮隻要不硬把老二拉到自己腦裡仇仇恨恨的,忘了老二,說睡也就關門樣眼前一片暗黑了。

    夢像秋天的金谷一樣豐收着,在夢裡她總是歡快又愉悅。

    可今夜她用盡了力氣還是睡不着,不僅想老二,她還想村長,想村長家那分開的兩張床。

    她把眼睛閉起來,看見時間如一條黑線從她眼前的牆上抽過去,吱吱有聲,走走停停。

    大街上的腳步聲,居然能穿越牆壁敲在她的枕頭邊;發廊和據說村長也有一束股份的舞廳的錘樂,在她心裡轟鳴不息,使她身上的血液比往日流得急切了三五成。

    她睜開了眼。

    她覺得她使村長決定不扒她的店鋪了,連老二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做到了這一點,所以她不能那麼急于地睡了去。

     她該做些事,該做些讓自己快活的事。

     金蓮翻了一個身,把床上的月光朝床下推一推,看見老大還端坐在床那頭,宛若一段經了許多風雨的枯木頭。

    她說睡吧你,老大的眼睛啪地一閃,說你沒睡着呀?吓得我也不敢動。

     又說藥像有效哩,我渾身躁熱得像是着了火。

     她沒有接話兒。

     他大着膽兒過來蹲在她身邊,說藥真的有效呢。

     她看了一眼他團在一起單穿條褲衩的黑身子.他試着把腿伸進她的被窩,拿手去她肩頭摸了摸。

     她一動不動,兩眼望着夜裡的房頂。

     他膽子壯起來,說無論咋樣我們都是兩口兒,咋樣你都是我媳婦,都該在夜裡侍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