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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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看你那雙手,花爪子一樣,去洗洗嘛。

    她把一塊粉紅橢圓的香皂遞給他,指尖在他手心輕輕一刮。

    柔軟粉紅的指甲在小回子心裡癢癢痛痛地一刮。

    她弓着身等他洗淨手上五顔六色的水彩。

    他不敢看她佝着的身子更加曲線、女性,腰和圓圓的臀出現那樣大的跌宕落差。

    但他又覺得它已被畫在了他知覺裡。

    他巨大的孩子氣的手伸過去。

    他看着自己虎頭虎腦的大手翹起小指捏着茶缸把子。

    她便和他攀談起來,問他是不是陝西人。

    他說,是。

    她說聽劉司務長說你是這兵站的大藝術家。

    小回子沒言聲,她臉便繞向他,笑着問他是不是又能寫又能畫?小回子笑笑。

    他笑時嘴唇往裡一窩,羞極了。

    她說你們這個兵站的人個個都那麼好。

    小回子仍不響,心想,或許你來了把他們變好了。

    不然平常這樣的星期天,人們多半會閑得相互找茬子鬥嘴,開肮髒的玩笑。

    汽車兵從内地捎來很無恥的流行色情笑話到這裡,起初小回子聽不懂,還要追問,劉司務長便會比手劃腳地給他啟蒙。

    這是這兒的男人們惟一的欲望發散方式。

    他想對她說,這是個被愛情徹底遺忘的角落,而你的來到使這個星期日異常的美好。

    小回子當然什麼也沒說。

    她說等路修通她就要搭車離開了,這輩子她不會忘記一座山窩裡有這麼些待她好的兵。

    小回子問:你去哪裡?她似乎沒準備他這提問,頓了半晌才說:回内地。

    小回子用茶缸舀起水,水勻細、溫柔地沖在她頭頂,又順她頭發流回盆裡。

    她的襯衫領子翻向裡側,使她整個脖子和小半塊脊梁都露了出來。

    那脊背上有着柔嫩的淺色汗毛,毛桃似的;汗毛下是年輕的皮膚和一層勻淨的脂肪。

    小回子看着這些心裡受罪極了。

    不必去觸摸,他完全能想象手掌觸上去的感覺。

    小潘兒一手握了把鮮綠的塑料梳子,一手将頭發理着,以那梳子去梳。

    她仍同小回子談天,談她多想去看看深圳,她的一個兒時朋友在深圳做流水線上的女工。

    她說,看看那地方,死也閉眼了。

    她問小回子,你去過深圳嗎?小回子說,沒有。

    然後他忽然補一句:那有啥可去的。

    小潘兒擰了兩把頭發,手靈巧而狠地在額前一挽,面頰緊繃繃的,連皮下茸茸的血管都隐約可見。

    她說,你不想去深圳?他搖搖頭。

    她說,電視上看到莫得?跟外國似的。

    小回子有些愧作地笑笑,愧作自己與她在這件事上的意見不合。

    她拿起一塊毛巾擦着頭發、脖子、耳朵,手的動作狠而迅猛。

    臉蛋發出異常的光澤,像剛剛長好的傷疤上的光亮新肉。

    他看出那是塊軍用白毛巾,新的,劉司務長的權力包括成箱的嶄新毛巾,各種食品罐頭,各種脫水菜、香腸臘肉,各種幹果,誰都不懷疑司務長偶爾拿他手裡的貨物去同過路的汽車兵交易。

    内地的時髦到達劉司務長這裡最多晚半年。

    劉司務長口頭上對此地罵罵咧咧,但小回子肯定,他是全站活得最美滋滋的一個。

    如果再有個小潘兒這樣的女子給他釣到手、陪他吃喝陪他色情,這裡便是劉司務長的樂土了。

    他是這樣一個胸無大志,缺乏情操,令小回子小瞧的男人。

    他卻眼看着劉合歡一分一秒地在征服小潘兒,并向兵們炫耀和誇大他的征戰成就。

    這時他聽她仍在說着深圳,那條做絹花的流水線。

    她雙臂舉向頭頂,狠狠揉擦頭發時,胸脯顫動得很劇烈。

    小回子馬上躲開它,想劉合歡背地裡就拿這個來玩所有人的好奇心。

    他講得有形有色、活靈活現,似乎是看見過毫無遮掩的它們,形狀、溫度、尺寸都給他親手掂量過似的。

    小回子想到劉合歡把兩隻油亮的皮鞋架到桌上,手指上夾一根煙,向一屋子已睡在被窩裡的兵們“美言”小潘兒時,他就恨不得把這油條一槍斃了。

    劉合歡講着講着會突然跳起來,一把捺在某個兵的身體中段上,喊着:支這麼高個帳篷——這貨思想太肮髒!小回子看着小潘兒妩媚地垂着眼簾,扯下梳子上的斷發,右手食指飛快地将它绾成個球。

    他想,剛洗過頭發的女子大概是女子最妩媚的時刻。

    這似乎也是哪個小說家的發現,小回子喜歡這樁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