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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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兒同他眼睛的邂逅,讓他感動得心裡一陣休克。

    他憤憤把球砸向籃筐,“梆”的一聲,他想,文學雜志上的女孩、女子、少女都是什麼!他不管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劉合歡率領下靠近小潘兒去了,他隻管在心裡一遍一遍為一個愛情故事開頭。

    他的感動在他心裡形成一串串泉湧般的句子。

    那感動也使他後脖梗乍起一粒粒雞皮疙瘩。

    他覺得他每一個身姿都給小潘兒看到眼裡去了。

    漸漸他已一身大汗,但他仍不願停下,不願加入以劉合歡為首的集體獻殷勤。

     “中午這裡怪熱的喲,我睡覺被子都蓋不住!” “住久了就曉得了,我們這兒是一天三季。

    那邊坡上有一大片松樹林子,林子裡背陰的地方有塊雪從來都不化!宰了豬,打到獐子,吃不完就送到那裡,拿雪埋上!……” “你們兵站連冰箱都莫得?!内地城裡差不多家家都有冰箱……” “一個兵站就靠一台小發電機,電還不夠點燈、看錄像的呢!來個冰箱,裡頭暖和得說不定能發豆芽!你要在這多待幾天就知道了,這裡是原始社會!” “啥子原始,有錄像看叫我待一百年都行。

    ” “那小潘兒你就在這待一百年嘛,保證你天天有錄像看!” “當真的喲?” “問他們,我老劉說話是不是算數?” “你啥子老劉喲!……” “笑什麼——比你老多了!我當兵的時候,這些兵娃兒還穿開裆褲呢!” “劉司務長還是牛務長喲!” 小潘兒最後這一記還未把六個小夥子全哄得笑出哈哈來。

    小回子抱着球從遠處看過來,心裡輕蔑劉合歡的粗鄙,一點詩意都沒有。

    他認定劉合歡是隻懂男女間那一樁事的人。

    他看一眼小潘兒,她竟對他笑一下。

    這一笑使小回子感到她的大膽。

    許多日以後,小回子想起她時,不懂自己最初怎麼會用大膽來形容她的笑。

    但這形容後來被證實是準确的。

     早飯前金鑒集合了全站二十二個兵。

    他操着軍校學生的步子,走到隊伍前。

    他似乎尚未過渡完少年時期,哪裡都單單薄薄。

    他眼睛在壓得很低的帽檐下把二十二個人從左掃到右,再從右掃到左。

    劉合歡心想,又來這套了:有事沒事先拿住人的注意力。

    這個小兵站,充其量也就是個軍事車馬大店,軍校的架式給誰看?說不定也是給昨天來的年輕女人看的。

    金鑒單薄的身闆挺得電線杆般的直,帽檐陰影外的臉冷若冰霜,至少他自認為冷若冰霜。

    他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用着一股力,表示他這段沉默是在挑每個人的刺,而每個人都讓他不滿意。

    他指着一個兵說他的領口風紀扣沒系,又指着另一個兵,叫他出列給大家看看,他的立正可有個立正的規格:伸着下巴送着髋骨駝着個背,哪裡是個兵,活活是個剛鋤完二畝地的老農。

    二十來個兵于是笑起來。

    那個被叫出列的兵大聲說:報告站長,我們村的老農現在都不鋤地了。

    金鑒問:鋤什麼?兵一本正經回答:地賣給漢奸,漢奸和省政府勾結,在我們村蓋了一個大遊樂場。

    金鑒并不提高嗓門,斥問:什麼漢奸?!報告站長,我們村的老農把國外回來的家夥都叫漢奸,他們裡應外合,一頭勾結日本鬼子美國鬼子,一頭勾結政府裡的貪官污吏,不是漢奸是什麼東西?金鑒自己也繃不住了,向下撇的兩個嘴角躍動起來。

    他帶着笑腔厲聲道:胡說八道。

    那兵又說:是我們村的老農胡說八道。

    不信站長去我們村看看,那個大遊樂場盡是政府領來的人吃喝嫖賭。

    金鑒說:行了,住嘴。

    他冷眼看着兵們從大笑到小笑,終于由于他的冷眼很快靜下來。

    金鑒接着發難,他叫出三個兵來,請他們摘下帽子給大家看,這麼長的頭發是否打算在這兵站組織披頭士樂隊。

    一個長發兵說:報告站長,正在練吉他。

    隊列裡有個兵插嘴:報告站長,他在廁所裡吊嗓子!……金鑒不理會兵們又一潮的笑聲,說:立刻剃了去。

    另一個長發兵說:那劉司務長賴不剃?劉合歡沉着地微笑,看着金鑒。

    他明白金鑒從不當衆修理自己,私下對他也敬而遠之。

    金鑒果然說:你也帶個“長”嗎?你跟劉司務長一樣,也在這兒駐守了九年?嘿,站長,革命不分先後嘛!金鑒突然變臉,誰在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