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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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發灰白時大宏回來了,帶一股野外凜冽的風。

    這裡的深秋是黃桷坪的隆冬。

    甚于巧巧經曆的所有隆冬。

    巧巧的樣子把大宏唬壞了。

    她一雙眼完全是被碾死的那隻母兔的。

    她就拿那樣的一雙眼看着他,實際上她不在看他,隻是他走上入了這雙眼的焦距,流散成一攤黑暗的焦距。

    實際上他被這雙不再有焦距的眼睛照射着。

    她臉色是破曉的銀灰。

    他問她,她不答。

    再問,她便閉起眼。

    大宏把落在地上的被子拾起,拍打幾下,替她蓋上。

    巧巧有了聲音,巧巧是另一個聲音。

    她說讓她死了吧。

    大宏聽一個沙啞、粗砺的聲音說了一切,說傻畜牲如何了她,如何畜牲到極點。

    人日死,你就等她去死是吧?!她撩開懷襟,給他看已不再鮮紅——已略略發紫的咬傷。

    她說,你是條豬啊?豬也曉得護自己的豬婆!你婆娘給人禍害成這個樣子,你就給他禍害是不是?大宏說:你又不是沒給人禍害過!他也出來了一條完全不同的嗓門。

    巧巧一時詫住了,心想這是誰的嗓門?分明是那傻畜牲的嗓門。

    刹那間她似乎什麼都清楚了:他不是為他自己娶的她;他實際上買了她來。

    是省了一部分的她給他兄弟的。

    難怪他不在乎姓曹的給了他那麼大個虧吃;他先吃下一場虧是為在此時來堵她的嘴。

    你又不是沒給人禍害過.他剛才說,她還聽出更惡毒的意思:你分文不取都能給姓曹的狠狠嫖一場,二宏平日傻裡傻氣對你的好呢?他在我籌那一萬塊錢時湊進來的三千呢?你能給姓曹的沒日沒夜的舒服,白白送上去給他舒服,我兄弟傻疼你一場你就不能給他舒服舒服?巧巧認為她這才把大宏那句話徹底聽懂。

    難怪大宏不止一次告訴她,那三千塊是二宏的全部積蓄。

    難怪她為大宏織的線衣線褲,不多久就上了二宏身上,哥倆真夠哥倆的,什麼都不分彼此。

    這三個月的生活一頁頁在她腦子中翻過去。

    哥倆背着她的交頭接耳,當她面的會心會意,一切秘密的勾結原來就在于此。

    巧巧的揭露、指控、咒罵終于把她最後一點嗓音耗盡。

    大宏始終坐在床沿,不再出聲。

    他甚至不否認巧巧的推斷。

    後來巧巧想,假如他在她推斷哥倆的下流勾當時蹦起來,給她一巴掌,大聲來一句:你再說渾話我揍死你!如果有這一下子,下面的事或許不會發生。

    但大宏不吭氣,巧巧推理完成了,一套醜惡罪過的邏輯完整了,他仍把頭擱在滿是泥污的手上。

    然後他站起來,仍拿脊梁對着她說:你要咋說就咋說吧。

    要是你非要法辦二宏,我替他去蹲監。

    我爹我媽死時都不閉眼,我答應他們,我有稠的二宏不喝稀的。

    說完他連看都沒看巧巧一眼,拾起地上的膠皮雨衣就走了出去。

     事情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所有的人——從曾娘、姓曹的,到大宏、二宏,全是串通好了的。

    他們全串通一氣,把巧巧化整為零,一人分走一份。

    誰都在她身上撈到好處,就是她自己成了好處提取後的垃圾。

    爹疼媽愛的巧巧,最初也隻不過是這些人手裡一塊糕餅,大口吞小口啃,巧巧給他們咀嚼、咂巴着滋味,消化。

    巧巧感到自己此時是一堆穢物,消化後的排洩。

     一天的昏睡,巧巧被卡車聲驚醒,内外都是夜色了。

    不久外面屋裡亮了燈,兩兄弟說笑的聲音跟任何一個收工歸來的夜晚一模一樣。

    屁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巧巧這樣想着。

    她已确信自己的推理百分之百的正确,大宏是有心把她讓給那傻畜牲的。

    不然好好的怎麼想起去看路況?那麼深的夜即使有塌方也怪不到誰的。

    塌方堵了車電話鈴會響。

    他随口謅個借口,讓傻畜牲得手罷了。

    巧巧又想起那張擠壓在玻璃上的臉,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說不定那些個夜晚裡有幾次,巧巧睡得熟透時,拱動在她身上的不是大宏。

    她拼命從混沌一片的記憶裡尋摸異感,越尋摸越覺得異感的存在:二宏給她的一個個傻笑原不傻,原是占足便宜後在表示領情。

    怪不得她怎樣差使他、怎樣調遣他,他都巴結得比灰灰更狗裡狗氣。

     兄弟倆在商量什麼。

    商量什麼呢?巧巧聽了一會兒,聽不清。

    兄弟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