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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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在一條冷清的偏街上。

    旅館的名字是用橘紅色的漆直接寫在水泥門檐上的。

    門是四扇的那種,挨到框的兩扇上所有的玻璃都被三合闆替代。

    門内有個櫃台,上面寫着“服務台”,裡面隻有把空蕩蕩的木椅。

    台面上有個十二英寸黑白電視,沙沙沙地滿屏幕雪花。

    三四分鐘後,陳國棟把個與巧巧年紀相仿的姑娘請了出來。

    女服務員一點不掩飾對這份工作的讨厭,馬馬虎虎做了登記,核對了陳國棟的身份證,收了兩隻暖壺的押金,然後便抓起一個串着幾十把鑰匙的大鐵環,拖着兩個腳上樓梯,隔兩步就把鐵環在生鐵的樓梯扶手上磕一下。

    巧巧害怕的城市人就是這樣的,無緣無故地耍脾氣。

    巧巧當然不知道她也是和她大緻同類的女孩,也是鄉村留不住的,隻是她與巧巧各有各的流落途徑與方式。

    巧巧認為女服務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她還不懂這一種髒兮兮叫化妝。

    當然是化得拙劣、窮兇極惡的一個妝,痛改前非似的在真正面目上化出想當然的标緻。

    在面目改動上她顯然遠比曾娘更有野心。

    這是個有四張床位的房間。

    床上因鋪着草席和枕席而無法鑒定它們的清潔或肮髒程度。

    肮髒卻在這屋的空氣中,是十分複雜、可疑的氣味,一些秘密的故事在這裡發酵和腐化,當然是眼下的巧巧完全不能想象的秘密故事。

    她進門一看見四張空蕩蕩的床便問:曾娘她們呢?陳國棟說她們已先睡下了。

    在陳國棟交待她廁所和水池的方位時,巧巧已開始解那個結成個大疙瘩的尼龍蚊帳,帳紗騰起一股辛辣的灰塵。

    巧巧又問:曾娘和小梅、安玲住一間房?陳國棟說,嗯。

    巧巧見陳國棟在她對面的鋪上坐了下來,兩道奇怪的目光掃在她臉上、身上。

    巧巧感覺有某種東西使這個男人産生了某種變化。

    她說:我去跟曾娘打個招呼去。

    陳國棟說,明天再打招呼。

    巧巧覺得變化中的這個男人已使她不安。

    她問:她們住哪個房間? 陳國棟撇一下尖削的下巴颏說:就在你隔壁。

    他的目光漸漸有了笑意,這笑意使他的文雅立刻成了假象。

    巧巧想,他這時怎麼也該離去了,他走了自己可以方便許多。

    她于是拿出很不得罪他的腔調說:你還不去睡?你不瞌睡呀? 巧巧不知道自己這時的樣子在一切男人眼裡都是有了一點情場世故,有了一點手段的。

    她的臉尤其甜嘟嘟的。

    陳國棟眼裡的笑意漲上去,說:我不瞌睡,看見你還有瞌睡?巧巧推敲他這句話是真放肆還是拿她開心,隔壁的門“嗵”的一聲開了,接着出來一串沓沓沓的腳步。

    巧巧立刻喊了聲“曾娘!”走廊的腳步沒因她這嘹亮的一聲叫喊而改變速度和方向,一徑沓沓沓,拖泥帶水睡意昏昏向走廊盡頭的廁所去了。

     巧巧的動作快于思維——她一向是行為領先于意識,這一點在不久的将來,在那個不可逆轉的轉折點上,會得到充分證實——她已跳竄到門口,正要拉開門。

    這類粗制濫造的樓房有個共同點,就是它們的門窗都因建築輕微的曲扭而很難開啟或閉合。

    巧巧吃力地拉門時,陳國棟從她肩後伸手,抵在門上。

    然後他插身到巧巧和門之間,背抵住門,右手背過去劃上門栓。

    他說,懂不懂旅館規矩?大半夜的大喊大叫。

     巧巧看着一尺外的這張清俊面孔。

    哪裡還是中學語文老師?穿的淡藍襯衫,胸口别支圓珠筆,一副樸素的白邊眼鏡,就這些,能證明他的正派規矩嗎?他眼裡的笑意很不一樣了,兩片鏡片是沒任何度數的,是個面具。

    巧巧迅速地想,這個自稱陳國棟的男人是不是她最基本概念中的“壞人”呢?她進一步想,自己是否已經落在這壞人手裡了。

    但他多不像她概念中的“壞人”,眼鏡下面的目光就是要惹惹她、唬唬她的意思。

    有點像縣城馬路邊上站的一夥沒太大惡意的二流子,對過往的年輕女孩都想以激怒的方式來搭搭讪,你罵回去,也絕對惹不出他們的火氣。

    巧巧說,你憑啥子不準我出去?他說:出去幹什麼?巧巧說:我跟曾娘打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