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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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還會教我到門外等着?睡吧”。

    她說:“我打電話去紐芬蘭給趙教授,下次電話單來了你可以看是打到紐芬蘭不是。

    ”我說:“好,打給誰也可以,睡吧。

    ”她賭氣似的裹了毯子,背朝着我。

    我想做出點真生氣的樣子也來不及了,于是說:“誰沒有點自己的事呢,這不奇怪。

    睡吧。

    ”她沉默一會說:“高力偉我們完了,我們真的沒有一星點點戲了。

    ”我怕她激動起來這一夜又完了,說:“春天晚上還是挺冷的,毯子裹緊點。

    肚子也餓起來了。

    ”她說:“那你去喝點牛奶。

    ”我說:“算了,讓它餓去,睡吧,睡吧。

    ” 五十二 每天跑兩個地方工作十幾個小時,路上還要兩三個小時,晚上又睡不好,我整天頭昏沉沉的,四肢骨頭相接的地方象是塞了棉花。

    每天上午出門,象赴湯蹈火似的,幾乎沒有勇氣去想怎麼度過這一天。

    深夜回來,又擔心着思文這一夜不能安神。

    每天出門進門時,都是精神上的折磨,過了那一瞬,倒又有豁出去的慷慨,天它要塌下來我也無法回避。

    每過去一天,就松一口氣,似乎抛開了一點重負,可又不知道希望在什麼地方。

    人累得吃不下東西,我拼命多喝牛奶。

    多少次我想辭了韓國老闆娘小餐館那份工,又想到那會推遲了目标的實現,反而延長了痛苦。

    每天上工下工,我坐在地鐵車廂裡閉了眼抓緊那幾分鐘休息,在心裡默記着經過的站數。

    有時等地鐵車沒來,我就坐在候車大廳瓷磚地上休息一會,來來往往的人怎麼看我,我也不管它,反正都不認識。

    沒有體面的人多了一份自由,不必為了維護體面辛苦自己,這使我有點高興。

    有幾次工作時太疲倦了,我就裝作去解手,在抽水馬桶上坐幾分鐘。

     這天晚上下了班,我進了地鐵站,站在往下去的電梯上,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我以為是停電了,但電梯還在下行。

    我摸着下行電梯的扶手,竭力睜大眼睛去仰望天花闆上的燈,隻感到了模糊一片的暗黃色。

    我心裡一驚,記起醫生說過勞累過度會出現視網膜脫離。

    下了電梯我憑印象往一邊靠,摸索着往前去,手碰到了冷冷的牆。

    我靠着牆坐了下去,轉臉去看那牆。

    我記得牆是紅色的,現在卻什麼顔色也看不到。

    就這麼瞎了嗎?想到這裡我心中還是很平靜,好象即使真的有這麼嚴酷我也能夠接受似的。

    我把五指伸到眼前張合晃動,隻感到了一個朦胧的影子。

    一列地鐵轟隆隆開過來,在站上停下了,我聽到了有人上下的腳步聲。

    我扶着牆站起來,伸了手慢慢摸過去想摸到車廂的門,腳貼着地面向前滑動,怕一腳踩空了掉了下去。

    還沒摸到車廂呢,聽見了車門合上的聲音,便停了下來。

    列車隆隆遠去,隧道深處傳來的“喀嚓喀嚓”聲漸漸消失。

    我退回去靠着牆,想着今晚又晚回去幾分鐘,思文又要抱怨了。

    我扶了牆摸着往站台中間走,這樣下一趟列車來了我可以摸到車廂而不會踏空。

    估計到了中間,我又靠了牆坐下去,仰了頭竭力睜了眼去看那燈光,仍舊是一片模糊一片的暗黃。

    我心中那麼平靜我自己也不理解,什麼事情它要來你也沒有辦法。

    似乎在那一瞬間就決定了,這雙眼真的瞎了,就不必再活下去,解決的方法就是在列車到來的那一刹那,從站台跳下去,一秒鐘後就完全解決了。

     漸漸的燈光強了,我閉了眼,聽見列車聲從南邊傳過來。

    列車停穩了我睜開眼,欣喜地感到一切都正常了,分明有兩個黑人從對面的車上下來往電梯那邊走。

    我看得見了,沒事!上了下一趟車我心裡害怕起來,如果剛才真就這麼毀了雙眼,這活着就難了,沒意義了。

    那樣回國去是不可能了,不敢見父母也不敢見朋友。

    死也不敢死,死那麼容易,聽見列車開過來,近了,往下一跳就解決了。

    但自己死了父母也得死,至少也得堅持活到他們去世那一天。

    我想象着自己怎麼摸索着寫了信回去報平安,人卻不敢回去;想象着自己知道了父親母親去世的消息反而松了一口氣;想象着一個沒有了自己這個人的世界一切依然如舊。

    又想象着自己寂滅了内心一切的想法,每天背了架子鼓下到地鐵站“答答”的敲,來來往往的行人憐憫地望着這個盲人,往紙盒中丢一點錢。

    又有幾個小孩跑到跟前來仔細觀察,看我是不是真的看不見。

    列車隆隆開來,我知道身邊有了更多的人,就“答答”地敲得更加起勁,雙手靈活地起落,配合得更加巧妙,鼓錘上纏着紅色的布帶,在空中劃出潇灑優美的孤線。

    夜裡地鐵站漸漸寥落,我伸了雙手把紙盒中的錢攏起來,一張張摸着辯别是多少,疊好,塞到口袋中去,背起鼓,一根長竿點着路面,平靜地咀嚼着生命的悲涼,在霓紅燈下慢慢走回去。

    想到這裡不敢往下再想,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又傻子似的自己笑了,記起早幾個星期看見一個中國男人在地鐵站拉二胡,有不少人把錢給他,又有人告訴我這個人的母親是某某名人呢。

    當時我還遺憾自己什麼樂器也不會。

    還是敲鼓好,敲鼓聲音大,敲鼓容易。

    我覺得自己這種構想并不那麼拙劣,甚至還是“goodidea”呢。

     第二天我辭去了那家小餐館的工作,不敢再做下去,哪怕當自己是頭牛呢,我也得讓這頭牛喘喘氣。

    韓國老闆娘很遺憾,問我是不是嫌七塊錢一個小時太少了,可以再加五毛錢。

    我告訴她說,不,我在報社找了一份好工作,每個小時十八塊錢呢。

    她望了我呆了似的,半天說:“You'relucky,verylucky!” 思文的失眠拖了快一個月,辦法想盡了也不見轉機。

    她去看了心理醫生,醫生說是焦慮過度引發的情緒失衡,保持心理平衡安靜就會不治而愈。

    她越想平靜就越平靜不下來,對自己生氣也對我生氣。

    學校的作業和考試使她焦慮,兩人的關系也使她焦慮,現在又多了一層焦慮,不能消除焦慮的焦慮。

     那段時間我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觸犯了她,她睡不好已經成了我無可推脫的罪責,因為她情緒失衡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

    對這一點我不敢辯駁。

    看她一天天憔悴不成人形,我也着急起來,在無可奈何中總勸她要多喝牛奶,她不喝就吓她說,吃再不補上點身體就垮掉了。

    有幾次我做出很親切溫柔的姿态,她卻推開我說:“算了算了,又何必呢。

    你也别來安慰我,我也不是小孩說逗就逗了,我要就要真的,你又沒有。

    ”我搓了手在一邊窘迫地笑,說:“要怎樣才是真的呢,怎樣才是真的呢。

    ”她說:“真的才是真的,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自己做得不象,我在心裡恨着自己:“别的地方做得也象,做了三年炒鍋的牛皮吹了臉也沒變色,怎麼這就不行!”這個敏感的人,她太了解我了,瞞不過她。

    哪怕我做了很充分的心理準備,臨場發揮總是不行,被她點了出來。

    我真的的恨起自己來,恨完了還是不行。

    這樣幾次之後,我也不好意思再做出那種姿态。

    我所能做的就是象一個朋友那樣去關照她,哪怕是個朋友呢,也得盡做朋友的責任,我隻能如此了。

    這時我對友情和愛情的區别體會得特别清楚,就隔那麼薄薄的一層紙,卻鮮明地劃出了兩種感情的界線。

     這天晚上我陪了她折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