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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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還有好幾次這樣的事情我現在都記不起來了。

    但是那一次因為後來經常想起,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下午也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有鬼在催似的,竟主動對思文說起思華的事,想說服她不要去借錢,等我們自己湊夠了一萬塊錢再去辦這件事。

    我剛說了幾句,意思還沒有說明白呢,她就把手中正拿的一卷透明膠帶朝我臉上扔來。

    我沒有一點防備,膠帶正打在我鼻子上。

    我對她動手已經有點習慣,沒有太強烈的反應了,可今天我本來還是想告訴她我同意這件事了呢,心裡一委屈火氣沖上來,罵道:“神經病,瘋子!”她撲過來朝我身上亂打,口裡說:“神經病就神經病,神經病打死人正好不犯法。

    ” 我一邊讓,抓住她兩隻手說:“你有勁是吧?”一直推把她推到牆上。

    她掙紮着,用腳來踢我。

    我用膝蓋頂住她的腿。

    她用力掙紮,我隻是使勁按住她,也不做聲。

    她喘着說:“好,我看你一輩子不松手。

    ”不再用力掙紮。

    我說:“你太過分了,我說還沒說完呢,你就動手,你打我真的打慣了,我媽媽生了我是給你打的嗎?她自己還舍不得打呢。

    ”她說:“你這樣的人不打還有辦法沒有,你自己說!誰有那麼多空閑跟你羅嗦。

    你這樣的人又是能夠說得服的人不?世界上還沒有那樣一張巧嘴。

    ”僵了幾分鐘,我看她情緒平穩了一點,就放開了她,坐到椅子上去。

    她不聲不響,操起一把鋼絲發梳用反面照我腿上就是一下。

    我一跳說:“好啊,開始用東西打人了,明天還會背刀子吧!”她說:“那有這種可能!”說着又是一下。

    我坐着不動,罵道:“混蛋,你自己說你有多混蛋,你自己說,跟個潑婦一樣!”她聽見“潑婦”兩個字,把發梳轉過來,用裝有橡皮鋼針的那一面打在我腿上。

     我痛得一彈,橫了一條心嚷道:“你打,你打,你這個潑婦!”她又打我幾下,嚷着:“你罵,你罵,你罵得我就打得!”這時外面有人敲門,有人在問:“Whathappens?”又是一陣議論聲,是樓上那一對小情人。

    思文把發梳丢在地上,兩個人相視喘氣。

    停了一會外面的人走了,我說:“你下毒手,你别怪我,離婚!”她輕蔑一笑說:“總算這句話你今天甩出來了,你憋了好久了。

    我怕離婚,你這樣的丈夫我還舍不得,是吧?還以為自己是什麼寶貝疙瘩呢!”我說:“好,你别變口,變口你是豬!”那把扔在地毯上的發梳,我呆呆地望了半天,突然意識到那帶鋼針的橡皮翻出來是打我打的,眼盯了發梳“嘿嘿”笑幾聲,又笑幾聲心裡一酸,失聲痛哭起來。

    我用衣袖去抹眼淚,抹了又湧出來。

    我還想克制,越克制越覺得委屈淚越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哭一邊張了嘴大口喘氣,我一生都沒有這樣失态地傷心痛哭過。

    哭了好久,聲音漸小,變成了抽泣,可眼淚還是不斷。

    思文吓呆了,癡癡地微張了嘴望着我毫無表情。

    我哭得有些疲倦了也麻木了,頭腦中象有許多大樹木撐着,又象鋪了幾根筆直的軌道,就摸到床上去,倒下去昏昏欲睡。

     不知道睡着了還是沒睡着,我清醒過來時天色已晚,思文也不知哪裡去了,她在我身上蓋了毯子。

    房子裡亮着燈,安靜得出奇,小鬧鐘一聲聲的響聽得真切。

    我支着身子坐起來,看着房子裡的一切,都覺得很奇怪,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我隐隐約約記起了下午的事情,腦袋沉沉地,又倒下昏昏睡去。

    迷糊中有人推我幾下,我勉強睜開眼看見思文站在床前。

    我說:“有什麼事?”她冷冷地說:“吃飯呢。

    ”我說:“我肚子不餓。

    ”她說:“不餓也吃一口。

    ”我做夢似地爬起來,機械地摸到桌子邊坐了,在神智不清中吃完一碗飯,又摸到水房撒了一泡尿,和衣倒在床上沉甸甸地睡去。

     天亮時我醒來了,我馬上記起了昨天的事情,又嗚嗚地哭起來。

    淚眼朦胧中看見思文和衣睡在身邊。

    聽見我的哭聲,她坐了起來,靠了牆望着我,也不做聲。

    我哭了一會,坐起來說:“思文,我們離婚可以嗎?”她說:“随你,你想離我也沒辦法。

    隻有結不成的婚,沒有離不成的婚,不是嗎?今天輪到我了。

    ”我慢慢鎮靜下來,說:“這樣下去,我們的關系也沒有辦法挽救,還等什麼呢?要試什麼都試過了。

    既然沒有希望,早分手對兩個人都好,特别是對你好。

    ”她不做聲,眼瞪瞪地望了我。

    我說:“你也不要怪我,我傷心是傷透了,昨天的事我很難忘記。

    ”她說:“要離婚我也随你,我沒有話說。

    不過昨天的事是我不對,我可以保證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我說:“保證也沒有用,你保證過很多次了,我沒有辦法相信你的保證。

    難道你自己還相信?”她說:“我這次保證了就一定做得到,不過你不信也有你的道理,我沒有辦法。

    ”我說:“現在保證是不是晚了點,回到昨天的現在事情還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她說:“你已經這樣說了我就沒有可說的了。

    ” 我說:“離了婚我想回國去算了,加拿大雖好不是我呆的地方,我在這裡是個窩囊廢,你心裡看小了我也是應該的,我不怪你。

    我這副嘴臉不被别人小看,那也是不合邏輯的。

    壓力太大了你心裡煩,沒有耐心,這我也理解。

    隻是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

    這錯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不知是誰的錯反正錯是錯定了。

    一件事弄壞了也不一定就是誰錯了,就算是錯事情它自己的錯吧,錯還是錯了。

    我并不恨你,但我無論如何不能再這樣下去,我會瘋了去的。

    我今天可以坦白告訴你,我對你沒有那份心思了,被你打走掉了。

    所以我對你就毫無意義了,毫無意義,毫無意義就是什麼意義也沒有。

    ”我的聲音非常平靜,一點怒氣也沒有,甚至有點懶洋洋漫不經心的味道。

     她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沒有這個命我也隻有認了。

    我實在想不起除了脾氣克制不住還有什麼不好,我又不是真的心裡壞,毒。

    我怪來怪去隻怪自己命不好,我不信命,但不怪命又怪誰?”她說着嗚咽起來,捂了鼻子拼命想忍住哭,但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我說:“你也不要哭,我也不要哭,在這個天涯海角,沒有父母親人,哭也沒有人聽見,哭也是白哭了。

    ”聽了我的話她倒在床上痛哭失聲。

    我看她肩一聳一聳抖動,心軟下來,又想起昨天的事,硬了心坐在那裡,咬緊了牙沉默不語。

     思文哭了一會,全身大恸幾下,直起身子,理一理頭發,平靜地說:“你說,把要說的話這一次說完了。

    ”我說不出話,眼睛盯了牆角不開口。

    她說:“你有什麼話趁現在都說了,現在不說,以後沒有機會說了。

    ”我一狠心說:“别說我狠心,人的心有時走投無路了也非得狠一狠。

    我不想在紐芬蘭呆了,我要走。

    我本來想回國去,但想起到北美來一趟,來回的機票錢都沒賺到,幾件電器也買不起,太不甘心了。

    錢這個東西真厲害真太厲害了,到了這裡才有這樣痛心的體會。

    ”她說:“你就這樣回去了,别人會笑你。

    ”我說:“事到如今我還怕别人笑?我讓他們笑去,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