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關燈
步。

    走了三步也沒有停住,又往前走了幾步,在離王鐵山有十幾步的地方站住了。

     王鐵山的喊聲驚動了首長家屬們,紛紛出門觀看。

    王雅歌和孫芳也都出來了,看見王鐵山和嚴麗文對峙,王雅歌停在門邊,沒有圍觀。

    孫芳一溜小跑走到王鐵山身邊說,“老王你怎麼啦?她還是個孩子,你幹嗎跟個孩子過不去?” 王鐵山吼道,“她是個孩子,可是她還小嗎?她已經二十七歲十一個月零六天了,再過二十四天,就是她二十八歲的生日,她還不懂事嗎?” 孫芳說,“有話回家說,在這裡嚷嚷什麼,一個師長,也不怕人家笑話!” 王鐵山說,“師長怎麼啦?師長如果落個衆叛親離的下場,我甯肯不當這個師長!” 孫芳走到嚴麗文身邊說,“孩子,回家吧!” 王鐵山吼道,“老孫你走開,沒你的事!” 孫芳可憐巴巴地松開嚴麗文,站到一邊去了。

     王鐵山說,“嚴麗文,你擡起頭來,你擡起頭來看着我,看着我這雙眼睛,這裡面有邪惡嗎?看着我這張臉,這張臉上有虛僞嗎?” 嚴麗文擡起頭來,漠然地看着王鐵山。

     王鐵山突然爆發了,喊道,“孩子,看看這雙手吧,看看這雙手,你知道這雙手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王鐵山高高地舉起了雙手。

     嚴麗文僵屍一般站立,擡起頭來,看着王鐵山高舉着的雙手。

     王鐵山說,“在你隻九個月的時候,你的爸爸媽媽各自都有事業,他們把你送回鄂豫皖老家,可是那時候鄂豫皖正在鬧災荒,你的爺爺奶奶因為成分不好,家裡的糧食不夠吃,你差一點兒就餓死了。

    就是這雙手,在你一歲半的時候,把你從老家抱了出來,抱到火車上。

    那時候我才是個營長,沒有卧鋪,我就把你放在座位上。

    火車走走停停,有時候人多,有時候人少,人多的時候,我怕人碰着你,就弓下我的腰,用我的後背擋住擁擠的人群。

    兩天兩夜,條件那樣艱苦,我也沒有讓你挨餓,沒有讓你受到一點委屈……” 嚴麗文的淚水終于洶湧而下。

     王鐵山說,“嚴麗文,你回到家裡看看,那個魚缸還在。

    你四歲的時候問我,爹爹,金魚會說話嗎?我當時真的不懂金魚會不會說話,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樣子,我臨時編了一個說法,說金魚會說話,但是金魚說話我們人類聽不懂,也聽不見。

    你很高興,你說,它們自己能夠聽得懂就行了。

    你知道我聽了你這樣說,我是怎麼想的嗎?我想我們的妞妞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是個善良的孩子。

    我又突然想,我說的對嗎?我要是說錯了,不是給我的聰明的妞妞撒謊嗎,不是教給妞妞一個錯誤的知識嗎,直到第二天,我到相州市中學裡請教了老師,老師說這樣回答很好,我的心才踏實下來。

    妞妞,嚴麗文,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王鐵山怎麼就對不起你了?” 嚴麗文再也控制不住了,失聲痛哭,“爹爹,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爹爹……” 嚴麗文向王鐵山奔了過來,撲進王鐵山的懷裡。

     圍觀的家屬們一片唏噓。

    門後的王雅歌淚流滿面。

     9 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時候,王鐵山和郭靖海在師部生活區的林蔭道上散步。

    王鐵山說,“關于嚴師長的遺囑,據說有很多說法,可能與我最有關系,但我又是最不知情的。

    不過無所謂了,我王鐵山問心無愧。

    ” 郭靖海說,“基本上就是我說的那些。

    彌留之際,他老兄已經糊塗了,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說了不少隻言片語,不過有些話是很有道理的,特别是關于治軍的,我記了一些。

    ” 王鐵山說,“你有沒有聽到他對我的評價?” 郭靖海含含糊糊地說,“沒有明确地說過什麼,隻說過王鐵山老謀深算,會辦事。

    ” 王鐵山問,“難道就這些?” 郭靖海說,“大緻就這些。

    ” 王鐵山說,“你老郭說話,一向是一根腸子通屁股,直來直去,怎麼也給我彎彎繞了。

    ” 郭靖海左顧右盼,然後說,“嗨,我這個人就是藏不住話,我幹脆跟你說吧,嚴師長有一次跟我說,王鐵山這個同志,戰争年代膽大包天,和平時期心細如發。

    在二十七師軍事幹部當中,除了我也就是他了,遇到棘手問題,需要死纏爛打,我沒精力,也沒興趣,全交給他,交給他就算交給清道夫了,他會披荊斬棘一路暢通,哪怕自己遍體鱗傷。

    ” 王鐵山心裡一熱,“這老嚴,還算公正。

    王鐵山說,這是好話啊,你吞吞吐吐幹什麼?” 郭靖海說,“這隻是一部分。

    嚴師長還說,王鐵山這個同志在和平時期膽子越來越小,作為越來越平庸,那就隻能給我當配角了。

    當助手,尤其是給我嚴澤光當助手,他是個好助手,因為不用他決策,不用他定方向,他隻管當老黃牛就行了。

    但是這個同志獨當一面的能力差,不适合當一把手,當一把手他會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據說群衆有句話,叫王鐵山上什麼山走什麼路,嚴澤光上什麼山開什麼路。

    這話是什麼意思?就是說他沒有作為。

    我把話撂在這裡,你們可以看見的,我死之後,王鐵山要是當了師長,不出兩年,二十七師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個維持會了。

    ” 王鐵山停住了步子,仰頭看着楊樹,突然笑了。

    “老嚴啊老嚴,你也把我老王看得太低了。

    我沒有作為?我一直都是個副手我怎麼有作為?我稍微有作為一點都有争名奪利的嫌疑。

    你不給我舞台,我怎麼作為?可惜你已經完蛋了,你已經看不見了,我這回就要讓你看看我是怎麼作為的。

    我老王當團長不比你差,當師長也不比你差,就是當軍長,我還不比你差。

    ” 後來王鐵山反思,他原來并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想法,他想他也是個老同志了,當個師長也是最後一班崗了,平穩過渡,順利交接,輕松地退出曆史舞台。

    但是郭靖海傳來的嚴澤光對他的評價,使他的自尊心和榮譽心都受到了傷害。

     那天上午王鐵山什麼事情也沒有幹。

    他想他必須反擊了,他要以自己的思想和行動向那個已經故去的自以為是的家夥開戰。

     到了下午,王鐵山讓沈東陽通知司令部、政治部、後勤部首長和有關科長,召開了一個“二十七師全面建設改革務虛會”,會上就教育訓練考核、幹部任用考核、戰備機制轉換等方面内容,部署有關科室進行調研,查找問題,制定改進措施。

    王鐵山在做動員的時候用詩歌一樣的語言說,二十七師已經走過了曲折而漫長的歲月,新的曆史開始了。

     沈東陽對王鐵山的話深感意外,因為按照王鐵山四平八穩的性格,他不可能說出這種鋒芒畢露的話,可是他偏偏就說了。

    這話同時也可以理解為嚴澤光的時代結束了,王鐵山的時代開始了。

     王鐵山說,“二十七師要想上一個台階,出路在哪裡?就在問題裡面。

    問題有多少,出路就有多少。

    解決了多少沉疴痼疾,就能提高多少标準。

    ” 沈東陽對這話同樣感到意外,他發現當了師長的王鐵山同當副師長的王鐵山有了很大的不同,似乎一夜之間就變得咄咄逼人了,就像當年的嚴澤光。

    而且王鐵山的改革是以否定嚴澤光為出發點的,一個新任主官,上任之初二話不說就查找問題,基本上就是明着否認前任,這是為一般人所忌諱的,但王鐵山偏偏就這麼做了。

     王鐵山說,“行政管理方面的薄弱環節在哪裡?就從炮團三連不請假外出違反紀律的事件裡找;安全防事故的薄弱環節在哪裡?就從112号演習的事故裡面找;戰術訓練方面的薄弱環節在哪裡,就從雙榆樹高地戰鬥戰例裡面找?從現在起,我們二十七師要用主要的精力查找薄弱環節,把所有的薄弱環節夯實了,我們的基礎就打牢了。

    ” 公正地說,沈東陽對王鐵山以抓“薄弱環節”為突破口展開工作的方式,是既意外又欣賞的。

    但是,他隐隐約約地感到,王鐵山的“薄弱環節理論”在很多方面都是針對嚴澤光的。

    這就有失厚道了,沈東陽想,他想幹什麼?他是想擺脫嚴澤光的陰影還是想建立自己的豐碑? 沈東陽什麼都可以相信,但是他不相信王鐵山能超過嚴澤光。

    嚴澤光的風格,嚴澤光的個性,嚴澤光的犀利,嚴澤光的睿智,嚴澤光出其不意的戰術思想和卓越的創造力,在二十七師有着廣泛的影響。

    假如王鐵山真的挑戰嚴澤光的話,弄得不好會很難收場。

     對于王鐵山的評價,沈東陽跟嚴澤光基本上是一緻的:“四平八穩,跟随大流前進,如此而已,而已!” 沈東陽判斷,王鐵山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種刺激,頭腦發熱,新官上任,也就是三把火而已!但是沒想到,王鐵山不僅把這三把火燒起來了,而且燒了好幾年,而且越燒越旺,其中一個最著名的成功範例便是“人才首位晉升制”。

     所謂“人才首位晉升制”,就是在同級别同類型幹部中,按照政治考察、軍事考核、民主測評三大項内容,就德、才、能、績四個方面打分制,團裡成立考評小組,師裡成立考評委員會,不搞末位淘汰,搞首位晉升。

    這話聽起來比較順耳,實際上也很殘酷。

    王鐵山說,“現代戰争,打的就是人才,人才主要體現在指揮員的身上。

    至于戰鬥員,可以用強将手下無弱兵來解釋,把指揮員素質搞上去了,其他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 沈東陽是“人才首位晉升制”的最早受益者,王鐵山在會上說,“二十七師軍事幹部中,副團職的有六名科長,十六名副團長和團參謀長,隻要你在半年綜合考核中,在二十二個人當中是第一名,哪怕你副團職任職隻有半年時間,也照提不誤。

    ” 這一下,二十七師就動起來了,綱舉目張,層層考核,月月考核,分數說話,有點像選舉總統,全憑真本事,來不得半點含糊。

     恢複軍銜制的那一年,沈東陽在二十七師二十二名副團職幹部中,考核總分第一名。

    王鐵山說,“不用讨論了,騰出一個團長的位置,馬上上去。

    ” 兩個月後,沈東陽被任命為二十七師一團團長。

     10 沈東陽調到一團之後,王奇給沈東陽打電話,主動申請到一團當連長。

    沈東陽說,“你是副連職參謀,想到基層來可以,但到一團隻能當副連長。

    ” 王奇說,“我已經是四年副連職了,就因為實力表上搞錯一個數字,王師長就勒令停止我正常調職。

    你這個老科長就不能高擡貴手拉我一把?” 沈東陽說,“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我當連長當了七年你知道嗎?” 王奇說,“我都二十二歲了,一個副連長連找女朋友都困難。

    ” 沈東陽說,“那你看着辦吧,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