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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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行蹤比我自己還了解,我還沒來,他們就知道我什麼時候要來;我還沒走,他們也知道我什麼時候将走。

     然後,我有理由相信,到這天的11點鐘,看我搭乘的火車哐當着駛離站台,他們可能都大功告成地回家了,心裡不再有我這個人了。

     這樣想着,我心裡禁不住起雞皮疙瘩。

     人心裡一慌,不免會做出一些過激行為。

     我私自找到火車站治安大隊,亮出我的證件,要求他們替我接通某個電話。

     我不完全知道這是個什麼電話,隻知道萬一我有事需要緊急處理,可以打這個電話。

     我在電話上隻說了幾句話,還沒把事情完全說清楚,電話那邊的人就對我下了兩條命令:一、原地不動呆着;二、有人會馬上安排我走。

     10分鐘後,火車站站長出現在我面前。

     半個小時後,站長又親自把我們送上一輛特快列車的一個上等的軟卧包廂裡。

     站長告訴我:這趟火車将專門為我們兩個人在那個彈丸之地停靠半分鐘。

     我受寵若驚,一下想到那個神秘的電話。

     我确實不知道那是個什麼電話,甚至現在也不知。

     但我直覺,并且有理由相信,那一定是一個很有權威的電話,也許在中南海裡面,也許在更秘密的地方。

     不用說,這個電話不但免除了我可能有的擔驚受怕的等待,而且還讓我享盡了旅途的舒适和安靜。

     我以前坐過軟卧包間,但都是夾雜在生人中間的,像這樣,包間裡無一外人的,還是第一次。

     包間裡隻有我和黃依依,感覺像是從701切出來的一塊空間,我們可以無忌諱地談701的事情;如果要談情,也是可以的,無需夾尾巴,無需躲躲閃閃。

     正是這種獨特的條件,促使黃依依開始放肆地對我"吐露衷腸"。

     黃依依說:"你這樣強迫地調我去你們單位,總不會是因為看上我,想弄我去跟你培養感情的吧?"老實說,幾天來,我對她這種我行我素的談話,包括行為方式已深有領教,不會再感到唐突和驚亂。

     所以,我平靜地回敬道:"你以為我還是光棍漢,我兒子都十幾歲了。

     "她說:"有妻有子照樣可以培養感情啊。

     "我說:"那叫什麼,不成了搞腐化?"她說:"不叫腐化,叫浪漫,難道你從來沒有浪漫過嗎?"我說:"在艱苦卓絕的戰争歲月裡,我們就是靠革命浪漫主義的樂觀精神,戰勝各種艱難險阻,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 "最終解放全中國,"她接過我的話頭說,"讓我們這些流亡海外的愛國知識分子,有了自己的國,自己的家。

    " "對。

     "我說。

     "可我至今還沒有家。

    " "會有的。

    " "是安慰我嗎?""不。

    " "可我感到很絕望。

    " "為什麼?""因為我喜歡的人并不喜歡我。

    " "你喜歡誰?""你!"接着她告訴我,她為什麼來招待所找我,是因為那天下午,她從操場走過時,不經意擡頭看見我站在窗前,凝視着窗外。

     雖然隔得有點遠,但她還是被我英俊和凝重的樣子深深吸引。

     "我相信你也在看我。

     "她說。

     "不可能,"我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餐廳裡。

    " "我對你笑?""是的。

    " "是什麼感覺?""有點與衆不同。

    " "沒有暗生欲念嗎?""沒有。

    " "你不喜歡我嗎?""是。

    " "你是不敢喜歡我。

    " "也許吧。

    " "你是個膽小鬼,枉有一副男子漢身材。

    " "也許吧。

    " "可我還是喜歡你,握住我的手好嗎?"我理所當然拒絕了她。

     但問題不在這裡,問題是一件常人難以啟齒的事,她竟可以如此輕松,這般堂皇,沒有窘迫,沒有顧慮,光明磊落,直截了當,如同一個平常問候,一個正當要求一樣,随便吞吐于唇齒間,這是令我驚詫又驚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