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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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領着他,直到喬毅平墓前,站定了之後,她再開口說的話,讓人一下子摸不着頭緒。

     「古嶽威,我讨厭僞善的人、我讨厭那些口口聲聲喊着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博愛大衆、以幫助人為天命、把助人為樂當作口号挂在嘴邊的僞善者! 說什麼要愛人、要幫助人、要愛你的敵人,全是假的!全是随便說說、随便喊喊而已!連自己的家人、自己最親的人都沒辦法無條件去愛了,還談什麼幫助人的渾話!」笑雨對着平平的墓,憤怒喊着,眼睛沒再看古嶽威。

    她的聲音,在憤怒中透着哽咽。

     「所以我才不要幫你要建的育幼院設計什麼爛造景,我才不要!我才不要當個僞善者!」 「笑笑……」古嶽威忽然有些明白他當初的提議,她會不假思索一口回絕的理由了。

     然而他還沒非常明白的是,平平的死為什麼給笑雨這麼大的打擊?盡管喬毅安對他稍微解釋過,但……他實在無法完全體會。

     真的純粹隻是兄妹情深?隻是笑雨受不了喬毅平自殺的打擊?但沒道理失去一個家人,就不要所有家人了。

     「古嶽威,你嘗過失去的滋味嗎?失去一個全心全意信賴依靠的人,那種滋味你嘗過嗎?」笑雨看着純白色十字架,表情是古嶽威不了解的沉痛。

     他離喬笑雨很近,大雨依然嘩啦嘩啦地下,雨落到石子地面上,激起一小圈一小圈水紋。

    他看着喬毅平旁邊的「鄰居」,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十字架墓碑,他幽幽想着…… 人生,說來就有這麼巧!他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伴着他親愛的妹妹--古悅靈長眠的,竟是喬笑雨的二哥喬毅平。

     他把所有事情,飛快從頭想了一回,心裡頓時升起更多驚歎!也許,他跟喬笑雨之間,始終讓一股冥冥間碰觸不到的力量牽引着。

     不過,盡管感歎衆多巧合,古嶽威終究沒開口、沒說出此刻他心裡的想法。

    看着沉浸在悲傷裡的喬笑雨,他實在無法在這時候開口說,他也失去過!他沒辦法在這時告訴她,他失去了他摯愛的妹妹;沒法告訴笑雨,他失去的妹妹恰巧是喬毅平的鄰居……這種黑色巧合,他開不了口。

     于是,他繼續沉默着。

     「他們都說,我跟平平的感情最好!連我自己都這樣以為,以為我跟平平的感情是最好的、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直到平平自殺之後,把日記留給我,我看了他的日記後,才明白,其實我跟平平的感情,從來沒有我想象那麼好……」 盡管雨落得大,站在喬笑雨身側的他,就是看得見笑雨眼底蒙蒙醞釀的淚水,雖然那眼淚看起來像是傾盆的雨分了一些落入她的眼眸,但古嶽威很清楚知道那是淚,不是雨。

     笑雨的聲音有些斷續,沉寂了幾秒,再忽而響起-- 「古嶽威,你知道這場雨要下多久嗎?不能,對不對?這麼厚的雲、這麼黑的天、這麼大的雨,誰能預測這場雨會下多久?你一定覺得我說話的方式,很莫名其妙吧……那種感覺就像,平平從我生命裡,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樣。

     在我來不及有所準備,平平忽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像這場雨,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它會忽然停止。

    我以為我跟平平的感情最好,可是我卻害死了他,我跟我的家人……跟喬毅安、跟我爸媽連手害死平平!那就是我們給平平的愛!我們的愛,逼得平平絕望地走向死亡! 古嶽威,你能不能告訴我,愛到底是什麼?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愛會逼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人,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擡頭看古嶽威,毫不在意大雨打在她臉上,她的眼底有發洩不了的憤怒…… 古嶽威迎着她的目光,仍是沉默。

     「你知道平平在日記裡寫些什麼嗎?他說他愛我們家的每一個人,他愛我、愛喬毅安、愛我爸爸、愛我媽媽,可是我們這些他愛的人卻用愛逼他,不能愛另一個他想愛的人。

    平平在日記裡沒寫過一句埋怨我們的話,他隻埋怨他自己、埋怨他為什麼不能為了我們這些家人……活得正常點。

     他說,他不願意因為他的不正常,讓我們這些他愛的人,過得不快樂!可是他又實在沒辦法為了要我們快樂,阻止自己的情感。

    他說既然他的存在,隻給我們這些家人帶來羞辱,又不能自由地愛他想愛的人,那麼他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 你懂嗎?古嶽威……平平從頭到尾隻顧慮他身邊人的感受,為了終結我們的痛苦,所以他結束自己的生命。

    平平那麼愛我們,可是我、喬毅安、我爸、我媽,給了他什麼?是愛嗎?還是我們這些說愛他的家人,愛的根本不是平平,愛的隻有我們自己一張薄薄的面子? 如果我們真的愛平平,我們應該可以給他一點自由,平平要的不過就是那麼一點愛人的自由!他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愛上一個跟他同樣性别的人!那又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