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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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覺得錯亂,好像自己被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卻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商耕煜握着水晶制的杯子,無意識地旋轉着,水晶杯裡盛着三分滿白酒。

     對旭薇來說,這又是個新鮮經驗——商耕煜居然喝酒。

     從派對回到飯店,一路上,商耕煜沉默無語,直到他們出了電梯,抵達所住的房間樓層。

     電梯外,商耕煜忽然握住她的手,說: 「Didi……陪我喝杯酒,好不好?這個邀請,有不負責任的成分在裡頭,你……可以拒絕我。

    」 那是他第一次,喊她随口胡謅的英文昵稱。

     在關上的電梯門前,商耕煜握住她的手好用力,然而他喊她那聲Didi,卻聽來遲疑。

     不負責任的成分?兩個成年人,要用什麼方式不負責任?她雖然沒經驗,但也清楚商耕煜暗示着什麼。

     拒絕嗎?不,她渾身上下所有可以思考的細胞,可沒一個願意投下反對票。

     所以,她沒拒絕商耕煜不負責任的邀請,甚至幾乎是立刻就點了頭,跟着他進他的房間。

     此時,他們坐在餐廳裡,隻開了盞小燈,朦朦胧胧的氣氛,其實挺好的。

    旭薇的酒量算是不錯,至于商耕煜的酒量如何,她就不清楚了。

     一整瓶白酒,喝了大半,商耕煜轉着杯子,話說了一半突然終止,一口氣喝幹了杯子裡的白酒。

     他說的話,正是到紐約之後,旭薇感受到的,她也不曉得哪個樣子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像是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屬于紐約的他;另一個是台灣的他。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網路ID為什麼用36号藍色海灣?」商耕煜問。

     「我可以猜到一半,你在台東的家,門牌号碼是36号,所以你用36号,至于藍色海灣我就不曉得是為什麼了。

    」 「後山的藥草田再繼續往上走半個小時,有片空曠草原,那裡可以看見一處完整半圓形的藍色海灣。

    回台東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那兒走走。

    其實,台東那個家,是我母親出生的老家。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可能是混血兒?」 「嗯。

    」 「我母親十五歲時被賣給人口販子,十六歲接客,二十歲跟了一個外國恩客,兩個人結婚,過了兩三年不錯的日子。

    可惜到美國沒多久,男人變心了。

    我母親什麼都不懂,離婚後,她什麼都沒得到,沒有錢、沒有謀生能力,她在布魯克林區重操舊業,當Scupper,因為她東方臉孔關系,恩客很多……」 商耕煜的聲音冰冷,一雙眼漠然得可怕,像是他現在正在講述的,是别人的故事,而不是他的。

     Scupper,是在街上拉客的妓女……旭薇有些無法消化。

     商耕煜多半是因為說了難以啟齒的話,忽然陷入了沉默。

    而旭薇,則因為毫無預期會聽到如此震懾人的事實,一時半刻,也找不到話說,同樣沉默了起來。

     她為兩人再倒了半杯酒,在這種時刻,喝酒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我母親二十七歲的時候,不小心懷了我,她甚至不曉得我父親是誰,因為那天她喝得爛醉,跟酒吧裡八、九個男人雜交……黑人、白人、東方人、印地安人……都可能是我的父親。

    」他仰頭吞下一大口白酒,對着水晶杯讪笑。

     「十六歲以前,我一直住在布魯克林區,沒離開過,我每天張開眼睛,最大念頭,就是努力讓自己離開布魯克林區。

    我努力念書,跳了兩級,十六歲那年,申請到柏克萊大學獎學金,如願離開了布魯克林。

     從那之後,我沒再問去過布魯克林、沒再回去看過我的母親……直到七年前,我母親感染愛滋,我到紐約市立醫院晃了她最後一面。

     我母親唯一的遺願是……希望我替她回家鄉看一眼她鐘愛的藍色海灣。

    」 商耕煜的手離開水晶杯,抹了抹臉,雖然光線并不十分明亮,但旭薇仍是看見了商耕煜眼眶轉紅,眼底有些淚水。

     「耕煜……你别再說了……」 旭薇沒辦法再聽下去,她不曉得……真的不曉得,台灣那個溫和良善、日子過得平淡如水的商耕煜,有那麼可怕的……過去。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宇。

    傻瓜,為什麼要哭?那些事已經過去了。

    」商耕煜用拇指抹去旭薇落下的眼淚,笑得有些苦澀。

     「耕煜,你不要再說下去了……說那些事,讓你很痛苦,不是嗎?」 「傻旭薇,我想讓你了解真正的我,你不曉得嗎?晚上我站在Vivian的畫像前,感覺有些陌生,感覺Vivian是真的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