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仇此恨共榮辱

關燈
“這要問你才合适。

    ”滄浪客搖了搖頭說,“你不要小看這三個女人,恐怕不是好惹的。

    ” “那她們也沒必要把我們騙到這裡來呀?” “這就是行事的手法不同了。

    我們無法猜到她們想什麼,因此也不知道她們會使什麼手段。

    ” 黃甯“咳”了一聲:“我真是個無用之人,為報父仇總是不成,反而曲折重重。

    ” “别自責了,我被三個嫩頭騙住了,老臉也沒處放。

    還是順其自然吧,總會好的。

    ” 黃甯“嗯”了一聲,揚臉細看蒼天,似乎要看出藏在陰暗後面的是什麼。

     一陣怪響傳來,他們馬上警惕起來。

     忽然,沉嗡嗡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青殺口,地上鋪三尺酒,白骨黃面醉不休,萬裡風雲鬼瘦,沒日月,别走,待到白頭。

    ” 滄浪客忽地笑起來:“他們對我倒是挺優待的,可以自由出入。

    ” “你是怎麼知道的?”黃嬌問。

     “你沒聽見嗎,‘别走,等到白頭’,我的頭這不是白了嗎?” 黃嬌被師傅一逗,不由笑起來,連眼前的危險也給忘了。

    黃甯倒是沒松一口氣,可也沒有一點用。

    到底會發生什麼,似乎不取決于他們的态度。

    一切都對他們不利。

     他們靜默了一會兒,怪音又起:“白毛頭,五十年怨難朽,但借這青殺口,把你蒸餾,扯不斷你的挑頭筋,頓不脫一江醜,别油。

    ” 滄浪客一匠,忽道:“不妙,是沖我來的。

    ” 黃甯笑了道:“師傅,你剛才還是說他們對你特優待嗎?” 滄浪客哼了一聲:“難道我能不許他們變嗎?” 倆人還要說什麼,突然,他們感到身旁有人影閃動。

    滄浪客搖身一晃,雙掌飄擺而出,眨眼問擊出十數掌,把敵人能進功的路全都擋住了。

     然而并沒有人襲擊他,周身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這讓他十分惱火,也為自己的心慌而羞愧。

    在“太虛幻影”裡,自己可以主宰一切,怎麼來到青殺口就如此狼狽了呢? 他正疑惑,一股十分嗆人的煙氣撲向他的臉面,這次他竟然毫無察覺。

    如此的戲弄,滄浪客差點兒氣昏過去,仿佛被一個無賴打了一個響亮的巴掌。

    他極力想看清什麼,四周仍然空蕩蕩的。

    這些以前他玩得爐火純青的小把戲突然被别人玩到了他身上。

    他感到一種莫大的諷刺,心猶如挨了一刀子,鮮血直流。

    他有些悲觀了。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樣,他雖然遭人戲弄,卻未必弱于對方。

    在青殺口裡,遇上這種尴尬的高人并非他一個,原因很簡單,就是這裡的夜太黑,對面不見人,你有本領也施展不出來,而高人卻不能以簡單的理由作借口來原諒自己。

    大高手有時也是可憐的,他們的心田裡很容易産生空白,這是小高手所不能理解的,也不相信。

     蓦然,嗚嗚一陣怪響,仿佛鋪天蓋地般射來許多東西。

    他們緊張之極,連忙向外撥打,又撲了空,什麼也沒有。

    三人正驚異,呼呼又有風聲,他們稍怔,從天空落下許多同來,不下有十張。

    網柔韌之棚,非一般強索結成,罩到他們身上,迅速縮緊。

     黃甯揮劍劈挑,也無濟于事,斬不斷。

     滄浪客欲掙脫,忽又改變了主意。

    這樣也好,更容易進入他們的腹地。

     三個人被網兒圖緊,動彈不得了,身子騰地飛起,有人拉網了。

    幾個起落,他們被扔到三間大石屋裡。

     石屋裡有不少人,有男也有女,還有老少。

    一個白發女人坐在一張擅木椅子上正沖滄浪客微笑,屋内燈火明亮,什麼都能看清。

     白發女人有五十多歲的樣子,一臉憂怨之色。

    林家姐妹笑盈盈地站在她兩旁。

     滄浪客擡頭看見白發女人,驚叫道:“吳田,你在這兒啊!我可找了你幾十年了,你看,我的頭發都愁白了。

    ” 吳田凄然一笑:“我的頭發呢?” 滄浪客“咳”了一聲:“想不到一場錯誤害了我們一生,造化弄人啊!” 吳田說:“許久以前,我發過誓要殺你的,可見了你,我又下不了手了。

    ” 滄浪客一笑:“你當然下不了手,我們差一點成了兩口子嗎。

    ” 吳因淡然笑道:“怎麼是差一點呢,這三個寶貝就是你的女兒。

    ”她一指林家姐妹。

     滄浪客呆住了。

     “這你就别問了,反正他們是我的女兒,你既然沒變心,自然得當父親。

    ” 吳田一指女兒:“白毛老頭是你們的老爹,快去給他磕頭。

    ” 林之柔笑道:“媽,我一見他,就覺得象。

    ” “少說廢話,快去磕頭。

    ” 三個女人隻好走過去給滄浪客磕頭。

     滄浪客歎道:“我可是太虧了。

    ” 吳田一笑:“你虧什麼?這些年你逃得不見人影,我反而還給你撫養了三個女兒,你沒付出辛苦就做爹。

    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 滄浪客點了點頭說:“确是難找,我認了。

    ” 吳田一喜:“你認她們是女兒了?” 滄浪客說:“唉唉,我到這裡隻能聽你的,不認有什麼辦法呢?” 吳田樂極了,命人把網打開。

     滄浪客站起來,四下打量了一會兒,坐到一旁。

    馬上有人獻上香茶。

     黃甯問:“左雲在哪裡?” 林之君笑:“他已經走了,不過我知道他去了哪裡。

    ” 黃甯急道:“請姑娘快告訴我。

    ” 林之君搖了搖頭:“不行的,我還有事,來不及告訴你。

    ” 黃甯急壞了,這不是要弄人嗎!他把目光投向師傅。

    滄浪客一揚頭,佯裝沒看見。

     吳田湊過去,與他密談起來。

     片刻,滄浪客站了起來:“傻小子,從現在起,我決定再增近我們的關系,提拔你為我的女婿,怎麼樣?” 黃甯忙擺手說:“師傅,我父仇未報,怎能成親呢? 何況這事也不宜太倉促。

    ” 滄浪客把眼一瞪:“你懂個屁!我們既然來青殺口,你就得弄個媳婦。

    這也算個收獲嘛,是好兆頭,一切由我作主。

    ” 黃甯看了一眼林家姐妹,不知哪個是自己的老婆。

    林之君走到他跟前,笑道:“弟弟,是我,你别認錯了。

    ” 滄浪客一拍黃甯的肩膀:“傻小子,振作起來,娶媳婦不是發大喪,要嘿嘿笑。

    ” 黃嬌站在那裡發呆。

    林之柔走過去拉住了她:“把你扔在這裡,真可憐。

    你若有志氣。

     就别理他,現在就走,自己去闖江湖。

    ” 黃嬌打了個冷戰,一人闖江湖,那太可怕了…… 第二天,黃甯不見了妹妹,一同,才知道是被林之可氣走的。

     黃甯被氣瘋了,眼裡放射出狼才有的兇光,大喝一聲,起身似電,劍刺林之可的咽喉,他要殺了她。

     滄浪客見機得快,身子向左一轉,飄搖拍出一掌。

    黃甯的身形頓時遲緩下來。

     殺人不成,他抽身而去,呼叫着妹妹的名字奔向茫茫雪野…… 滄浪客欲把他追回來,吳田身如鬼魅一般忽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滄浪客大吃了一驚,吳田的身手比她的女兒們可高出太多了,他幾乎不敢相信這一點。

    她飄灑的白發這時也顯得森嚴神秘,也透着歲月的滄桑。

     “他已不是孩子了,應該讓他去。

    ”她的聲音溫柔親切。

     有對黃甯的相信也有對滄浪客的眷戀。

    老來的愛深沉而寶貴,她不能再輕易失去了。

    人生劫數難逃,誰知道今之一别還有沒有相會的那一天呢?她不能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把她的晚景弄得不象樣子。

     林之君見黃甯狂奔而去,顧不得其它,飛身就追。

    沒有人攔她,也攔不了…… ※※※ 龍家的大門旁張燈結彩,院子裡喜氣洋洋。

     方子玺與尤晶已拜過天地,一同入了洞房。

     女兒成婚,尤機了結了一樁心事,身心放松下來。

    他與妻子商量了一下,決定盡快離開龍家,返回故鄉去。

     龍家父子不想讓他們夫妻馬上離去,進行了真誠的挽留。

     這天,來了位同僚與方大人閑談。

    無意間扯到尤機身上,那位同僚來了興趣。

    方大人城府深沉,洞見頗高,見對方不懷好意,便十分不快,有了送客之意。

     可那人賴着不走,一臉的虛笑令人惡心,眉眼藏不住歹意了,終于說出口:“方大人,你是朝廷命官,前程似錦,留着尤機在家裡可是引火燒身。

    尤機乃匪寇,是官府要捕拿的歹人。

    自古官匪不相容,方大人留他在家裡,豈不有窩藏好黨的罪名嗎?這若讓錦衣衛知道了,那将有滅門之禍啊!”他還有些關心呢。

     方大人頓時如披冰霜,後背猶如插了一把鋼刀,感到對方的骨子裡充滿了惡毒,他氣哼哼地說:“他是什麼好黨?” “你說呢?” “他沒做過傷天害理事呀。

    ” 那人嘿嘿一笑:“方大人,我這是好心。

    尤機的事我略有所聞,也不覺有什麼,我是怕别人不這麼看,若有人小題大做上報朝廷;那麻煩就大了。

    方大人不可不防。

    ” “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我看方大人不妨寫個奏折上報朝廷,把來胧去脈寫清楚。

    這既顯得你襟懷坦白,對朝廷忠心耿耿,又把這事平息了,大人何樂而不為呢?” 方大人哼了一聲:“我會考慮的。

    ” 送走那人,方大人心中如漫天雪花紛亂開來,後悔自己不該失言。

    料不到自己一生謹慎,還是出了亂子。

    對方名為勸告,實為威脅,這太可恨了。

     他兩眼發呆地在公案旁得了好大一會子,拿不出好注意。

    如實上報朝廷,他相信會有一個公正的裁決的,他對皇上的英明是毫不懷疑的;但這樣一來,就有點兒對不起親戚了。

    假如隐瞞不報呢?那也許更糟,弄不好真會殃及自身。

     他忽覺在一點一點喪失自己,變成一個沒有良知的人。

     這種變化表現出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無奈,也使他對自己的人格産生了懷疑。

     反複思慮了不知多少遍,最後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朝廷的英明公正之上。

    他不能做一個道臣,忠君是第一位的。

     任何一個人,你隻要理解了“忠”字,你就理解了舊時代發生的事情。

     猶豫再三之後,他寫了一個奏折。

    奏章寫得十分明白,他覺得沒有欺騙朝廷,皇上若看了這折子,會贊賞他的忠心的。

     寫完奏章,他感到有些發虛,心裡忐忑不安。

    若這麼把折子報上去,等待着自己的會是什麼呢?若不報……他 不願再想下去了,就這麼辦吧。

     處理完這件事,他回到家裡。

    看到尤機怡然自得的樣子,他有些内疚,感到對不起他,但又不能把這一切告訴他。

    沒有朝廷的明示,他幾乎什麼也不能做了。

     尤機邀他對翌,他也微笑着拒絕了。

     以後的幾天裡,他六神無主地等待着聖旨或别的什麼。

    他心裡很空虛,身子也有些發輕,似乎一股風兒都能把他吹跑,不過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再感覺到冷了。

    刺骨的寒風吹來,他感到是熱的,甚至有點兒癢。

    他知道自己沒有病,但他絕對過的是病人的生活。

    相似的經曆也許有過,但都沒這次莫名其妙。

     他試圖回憶起自己化險為夷的一幕,但什麼用也沒起,他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冷靜,卻象對另一個人說的。

    他忽覺有些可怕了,後悔還是感到可怕以後的事。

     他在屋子裡煩亂地踱步,忽聽有小孩子的歡叫聲,他走了出來。

    兩個少女正在雪地上支篩子,篩子下撒了一些糧食,是誘鳥兒前去吃的。

     這是捉鳥的最原始的辦法,卻十分有效。

    隻要鳥兒去吃糧食輕輕一技支篩子的小木棍,鳥兒就會被卡在篩子下。

    捉住鳥的套子就拍手叫起來。

    這遊戲也許不乏童趣,但惡劣的意味也是明顯的。

    方大人就受了它的刺激。

     何必那麼怕呢,至多尤機被捕而已,于己無關。

    這雖然私心太重,那也沒法子的事。

     這時的方大人,還是有人情味的。

     他正要把心放寬些,象個泰山崩于前而心不亂的君子,錦衣衛的頭目盛天華和憂患島的“閻羅”丁總管帶着兩個兇猛的捕快來到他家。

     這讓他驚了一跳,一種不祥之兆籠住了他。

     丁總管十分冷漠而傲慢,全不把他放在眼裡。

    盛天華更是盛氣淩人,高高在上。

     丁總管投靠了朝廷,方大人頗感意外,因為“十方閻羅”一向恥于與朝廷為伍。

    他當然不知道丁總管的居心。

     憂患島被吳暢掃蕩,他們損失慘重,欲重整旗鼓,非有銀子不可。

    這些銀子哪裡來呢,搶嗎?那樣他就成了大盜,這有損他們的名聲和自尊。

    于靈和他商議一番,決定讓他進入錦衣衛。

    他們明白,隻有在錦衣衛裡聚财才方便。

    錦衣衛裡的人沒一個不是吸血鬼的。

    他們榨取别人的錢财都是公開的,這看似比偷搶文明些,實則更歹毒、陰狠。

     方大人雖然對錦衣衛的這種行為不滿,但對他們可不敢有半點不敬,他端的是朝廷的碗,可收回他的飯碗的權力多半在錦衣衛手裡。

    他知道這是錦衣衛幹權,是可誅的行為;也知道皇上英明,遲早有一天會發覺這些。

    可他卻不敢出來彈劾,隻是抱着“小人不會永遠得志”這樣一種心理等待着政治清明。

    他永遠忠于朝廷,也永遠不敢指出朝政的弊端。

    這是他的聰明。

     然而任何聰明都是有弱點的。

     盛天華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仰,笑道:“方大人,你的奏章皇上已看了,還是我呈上去的呢。

    ” 方大人忙問:“聖上有什麼旨意?” 盛天華嘿嘿一笑:“皇上說你的文筆優美。

    ” “沒有說别的?” “有的。

    皇上對你窩藏奸黨十分不滿。

    有人說你有不軌之心,故此命我們來查看。

    ” 方大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周身霎時冰涼。

    在官場裡混了幾年,他知道懷有不軌之心是什麼樣的罪名,這幾乎等于判了死罪。

     在瞬間的絕望之後,他叫了起來:“耿大人,請您明鑒,下官對皇上赤膽忠心,絕無異志啊!” 盛天華點了點頭:“方大人别急,我也是這麼看的,若大人對皇上不忠,何必要寫奏折呢?可上頭總有那麼一幫人,他們吃飽了沒事幹,就喜歡編人的故事。

    誰若被編進去,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後果可想而知。

    ” 方大人幾乎被吓昏了,近乎哀求道:“大人,請您一定要奏明皇上,幫我洗清冤枉啊!” 盛天華歎了一聲:“看你這個樣子,我想你是一定受了冤枉。

    方大人,你放心吧,我會向皇上奏明此事的。

    不過,你是知道的,光皇上知道了真相還不行,還得拿些錢去堵那些人的嘴。

    隻有皇上的耳根清靜了,你才會無事。

    ” 方大人知道這是要錢,低下了頭。

    他知道有許多人向錦衣衛這麼交過錢,就是沒想到昨日的故事成了今日的事實,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這個樣子交錢是很不光彩的,可鐵一般的現實是:要光彩就别要命。

    當皇上很光彩,做得了嗎?他心一橫,極力平靜地問:“大人,得需要多少銀子?” 盛天華說:“你這麼忠誠朝廷,我也受感動,怎麼忍心向你多要呢,隻要夠堵住他們的嘴就行,我連喝茶的錢也不要。

    ” “多謝大人的善意,我怎能讓大人為我白費苦心呢,那樣我一點也不明世理了。

    大人,不要客氣,你說個數吧。

    ” 盛天華點了點頭:“官場上的事你也明白,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不誇張。

     你不要多拿,有十萬銀子就夠了。

    ” 方大人的心仿佛一下被槍刺中了,呆住不動了。

    十萬兩白銀,這可不是小數目。

    能把竹杠敲到這種程度,殺爹的心足夠有了。

    他知道自己拿不出十萬兩銀子來,但又不能嫌多,更不能拒絕。

    錦衣衛開的價是死數,不可改的。

     他沉默了一下,悶聲道:“耿大人,能寬限兩天嗎?” 盛天華說:“我是無所謂的,可刀把子在人家手裡。

    方大人,說句知心話,你不該寫奏章的,也沒真證實據呀。

    ” 方大人悔極了,可事到如今,悔是沒用了。

     他咬牙點頭道:“大人,銀子我這就去湊,後天交齊行嗎?” 盛天華心中一樂:“好的。

    不過尤機要立即緝拿歸案,不能讓他跑了。

    方大人,國事是大,别把私人情感放入其中吧。

    ” 方大人仿佛被人猛烈地抽了一鞭,不敢伸出頭來了。

    他的心在流血,也隻能到沒人的地方舔。

    把尤機交出去,他清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沉默了一會兒,他左思右想不得開脫,隻好牙一咬,做一次小人了。

    他看了了總管一眼,歎道:“前輩,您這去抓他嗎?” 丁總管才不知道什麼是同情呢,他甚至懷疑亂施同情的男人有點兒毛病。

    他們兄弟十人在憂患島上獨享其樂,被吳暢那小子一下子毀去了八個,他們誰同情過?他人錦衣衛是為了斂财,為了東山再起,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