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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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恨重 陳翊德拉松了頸上的領帶,不耐地檢視高雄站前商業廣場的施工進度報告。

     施工進度遠落後于他的預期進度,他翹起二郎腿,無聲地歎口氣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分公司的運作老是出些小纰漏。

    工人怠工、預算浮濫、與台北總公司的聯系欠缺溝通管道……每一次都像是在考驗他的耐心。

     他知道原因出在那裡--瑞旭是有三十年老字号的建設公司,雖然是父親和朋友合股,胼手胝足打下的基礎。

    可是多年來的因循苟且不求突破,使得瑞旭有如一灘死水。

    而他卻挾舅舅的财勢威名空降而來,接掌了瑞旭的經營權。

     原本,他隻是不經意地向舅舅提起,貿易公司并不是他的專長,念建築系的他想學有所用,舅舅便幫他安排好了一切,沒有所謂的“從基層做起”,陳翊德便一步登天。

     太霸氣也太強悍,自然引起一些股肱元老的反彈。

     沈雲筝皺眉:“二十五歲的人了,開口閉口隻有化妝、打扮、健身……一點氣質也沒有。

    ” 那是佩儀棄他而去的時候。

    他嘲諷地想:正好讓他心無旁骛,投入事業奮戰療傷。

     将近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記得:前兩年,他還曾聽說老員工背後的閑言閑語,稱呼他是:“沈某人的外甥。

    ”倒把董事長頭銜省略了。

     陳翊德感慨萬千,明明是亡父留下的資産,他卻被摒棄在決策核心之外,好不容易舅舅助他一臂之力拿回了原本就該屬于他的權利,面對的卻是衆人扯後腿、隔岸觀火的動作。

     創業維艱,守成更難。

    将停滞不前的瑞旭振衰起弊更是難上加難。

    引進新的建築理念,和土法煉鋼法的舊臣又是一番激辯,公司内部炮火轟隆。

    既要安内又得攘外,陳翊德引擎全開随時待命,足足當了三年“超人”。

    其中滋味不足以向外人道。

     現在,瑞旭的制度、營運都上了軌道,隻有高雄分公司還是一幅“天高皇帝遠”的偏安心态;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陳翊德思索着:是不是該痛下殺手锏,懲一儆百? 全力沖刺後所獲得的成就感,在轉換成銀行戶頭裡的一長串金額數字後,已經變得愈來愈無趣。

    也許,迎接新的挑戰可以振作他逐漸松弛的情緒。

     譬如:整頓分公司。

    譬如:李佩儀…… *** 陪母親沈雲筝到舅舅家吃晚飯是每個星期五的例行公事,除了偶爾會冒出一兩位不速女客将場面弄成相親似的鴻門宴外,陳翊德對這種晚宴倒也沒有排斥感。

     更何況,可愛的小表妹沈雁雪還會向他預作警告,使他能有驚無險地全身而退。

     陳翊德暗暗偷笑,由于母親、舅舅的手法高明,“相親記”成了長輩和小輩之間的鬥智遊戲。

    有時候,從舅舅銳利眼中所透露的莞爾神情,他可以确定:舅舅并不像母親那樣認真,否則…… 果不其然,舅舅家多了兩位女客,雁雪向他打派司,默契好得足以讓他在一分鐘内摸清楚來人底細和弱點。

     這一頓飯八菜二湯,表面上吃得賓主盡歡,一待送客,沈雲筝便歎氣:“現在的女孩子怎麼這麼膚淺輕薄?” 陳翊德望了表妹一眼,差點忍俊不住。

    剛剛他們表兄妹合作無間将話題引到化妝品、名牌服飾之上,誘發林立委夫人和林小姐打開話閘子實在太簡單了。

    一句“林小姐的皮膚真好,穿着高雅大方……”就成了。

     他懶洋洋地開口:“媽,您的要求太高了吧?依我看林小姐沒啥不好,隻是話多了些。

    ” “像上一次那位蕭小姐,不是很有氣質嗎?你又嫌她太老學究。

    ”翊德笑着說。

     “老天!整晚上隻聽她研究分析紅樓夢的愛欲生死,真夠煩人的!”沈雲筝回想。

     不用說,這也是表兄妹聯手誤導客人所造成的。

     “還有一位吳小姐……”陳翊德得意忘形:“我倒覺得她溫柔娴靜……” 舅舅沈長峰打斷了他:“看樣子,翊德對這幾位小姐蠻有好感的,看看中意哪位,舅舅幫你做主。

    ” 陳翊德魂飛魄散,連忙推辭:“不!不用了!舅舅!這幾位小姐都隻能做普通朋友,再進一步我也消受不了。

    ” 表妹雁雪嗤地笑出聲來。

     沈長峰坦然:“那就算了。

    翊德--有勢莫使盡。

    ” 陳翊德唯唯,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雲筝仍不明究裡,自我安慰:“這孩子的緣份還未到。

    ” 出了舅舅家門,陳翊德才敢表态:“媽!你别忙着張羅我的婚姻大事,你看表哥比我大一歲,他還不急着結婚,我急什麼?更何況,您這麼年輕,當祖母也嫌太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