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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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大皮箱、一隻足足半人高的紅毛猩猩玩偶和一盆枝葉枯黃、奄奄一息,名叫“卷柏”的植物,小貂就這麼投靠到花街來,成了輝煌的同居人、揚波的鄰居。

    這下花街更熱鬧了,因為增添了新話題。

     “它跟了我十五年,雖然看來破破爛爛又占空間……”小貂一再為她那個十歲時從垃圾堆撿回、渾身毛發稀疏的猩猩布偶作解釋。

     “看來好得很。

    ”輝煌拎過箱子,就這麼收留了她;他的“契約妻子”。

     兩天下來,小貂完全掌握了輝煌的店務和大小作息;學着打理内外,果然實踐她“吃苦耐勞”的諾言。

    在她一番勤快打掃刷洗下(輝煌幾乎是求她不要動手,跟在她後頭阻止哀懇了一整天!最後看她手停也停不住,隻好趕在前頭把該做的事都搶着做完),本來就夠衛生幹淨的“清涼薄荷海”和後頭居室全亮晶晶、光可鑒人!打了蠟的地闆簡直就能當鏡子用。

    她也學着煮茶、調茶、做吧台、做帳務,把她在做編劇那一套電腦化作業運用到這上頭,所有帳目一清二楚,叫貨補貨更加便利。

     “清涼薄荷海”有了“老闆娘”的消息簡直是驚動武林轟動萬教,沸騰了整條花街!一天裡店内生意好得不得了,人氣旺盛!原來街上的小姐姊妹淘全輪流結伴來看“輝煌那個”的廬山真面目。

    “相”完小貂後又成群朝輝煌起哄開玩笑。

    小貂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當“老闆娘”,還和裡頭一對叫小香、春春的雙胞胎姊妹特别談得來。

     輝煌在事後一再為她們那些X級笑話向她緻歉,小貂反而笑不可抑。

    “我看你比她們都緊張。

    ” “是嗎?我?”他說罷抓抓頭笑了,傻裡呼噜的。

    “我怕你會感覺不太好。

    ” “還好啦!”她回頭看他一眼,又繼續低頭清洗杯子。

    “其實當當‘老闆娘’也滿有成就感,聽着很過瘾,以前沒試過。

    告訴你,我一直就想開家小店,賣賣咖啡、藝術品,兼跑單幫賣衣服,标榜個性化,很感性舒适的氣氛,這幾年就流行這類小店鋪,隻是一直沒能實現。

    ” “你的想法跟阿波一樣,隻是你們想開的店性質可能有點距離。

    阿波說他将來要開間亞洲最大的情趣商品城,從一歲到一百歲都可以在裡面找到樂趣和驚奇,對小孩子有教育性,對虛弱老人有強健心肺的功用,從進門到出了商品城都是帶着最開心的笑容。

    阿波是說真的。

    ” “我知道他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等他的商品城開成,我們會是第一個顧客。

    亞洲最大,呼!很合他的勁道。

    ”小貂拿幹布拭手。

    “大哥,我一直覺得你們倆很有意思,你們為什麼會守在這裡?跟校花合在一起就像是保衛花街三劍客,恰好駐守街頭巷尾。

    ”不是“沉淪堕落”,隻是她眼中的他倆多了那麼些不凡和光彩;尤其揚波,他像花街上的一條真龍,走到哪兒都嫌耀眼!真龍該到外頭去闖天下,而不隻是窩藏在陰暗異色的花街破舊木樓房上。

     在影劇圈幕後混幾年下來,她也算識遍奇人,可是他們仍引她驚奇。

     “在花街開診所大發啊!阿波說的。

    别看他那地方之破爛不起眼,據說是風水寶地,各路祥氣交沖所開的‘眼’。

    當初他花五百萬買下那塊地,現在地價飄漲百倍不止。

    他說兄弟當然要在一塊打拼,我想想也好,就跟着來了。

    ” “這麼簡單?” “我本來是打橄榄球的,後來脊椎跟膝蓋受了傷,沒法再打球,這裡就成了一個退休運動員的替代夢想。

    ” “你很懷念以前的生活?” “很少。

    回首過去的日子不如紮實地過好現在,這是我的生活觀。

    很枯燥,你一定這樣覺得。

    ” “不會。

    無所謂,你就是你。

    ” 要是說共處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有什麼别扭,就是輝煌為了給她個舒适居室,将自己的小卧室讓給她,他則窩居在本來用來做儲藏室的兩坪大房間。

    這讓她非常過意不去!輝煌是很儉樸的人,一切為她料理妥當,棉被用具打理俱全,他自己的屋裡則連張床都沒有,直接鋪了墊子被褥,地方小得連桌子電視都擺不下。

    除了床墊就是一疊疊的書;他愛看書,沒什麼夜間娛樂活動,總看書看到人夜。

     小貂若知道她搬來會害他“委屈”成這樣,是怎麼也不會肯的。

    然而他全然不在意,說這是小事。

     她叫他大哥,輝煌卻開始扮演多重角色——最溫和的老闆、像老爸爸叮咛她這個照應她那個,如師如兄,隻有在一個時候,他才顯得像個孩子,讓她充滿保護欲地出馬捍衛—— 頭一次發現這麼一個大男人竟然怕蟑螂怕到跳到桌上!實在讓她差點跌破眼鏡! 這一天,她才爬到櫃子上擦大片落地玻璃窗,他馬上“請”她下來(實際上是像抱娃娃那樣趕緊小心翼翼地把她給安放到地上),确定了她無異狀,才嚴肅地申明—— “你沒有必要做這些工作,都由我來。

    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同,要事事小心别動了胎氣,想運動的話,我可以每天陪你去散步。

    ” 小貂的抹布、清潔劑都被抽走,兩手空空!她好氣又好笑。

    “我沒有那麼嬌貴,我什麼活都能做,而且保證小心。

    ”他真拿她當娃娃看了。

    胎氣?她摸摸自己平坦如草原的小腹,寶寶還很安全哪!何況她隻是爬個一公尺高,又不是攀高樓走鋼索,他竟把她看得那般嬌嫩!小貂向來東跑跑西跑跑活動慣了,她隻是想證明自己是個幫手,不要是負擔累贅。

     “我知道你很能幹,可是這些工作由我負責就好,我不能讓你冒險。

    不要讓我對不起你肚裡的小寶寶。

    這樣吧,你去擦杯子……” “早上到現在總共重新擦過三次了!”小貂又想到——“我去煮午飯!” “你千萬别大勞累。

    就隻有我們兩個人,買便當就解決了,如果你想吃粥,我去弄。

    ”他又搶着有意見。

     天啊!她要是碰到一個“嚴酷”點的同居人還安心些,誰叫她偏偏遇到這麼個對她好到令她坐立不安的蕭輝煌! 小貂幾乎可以預見她将臨盆時的模樣——小小個子,頂個像山一般的圓滾肚子,胖如小豬,連移步都有困難!隻要他再這樣“保護”“嬌縱”“眷寵”她下去—— 小貂苦着臉—— 寶寶啊!我絕不是自願做個懶豬媽媽的! ※※※※※ 白畫的花街繁華笑語沉睡,換上各式魚肉生鮮、雜貨批發小販,形如小型流動市場。

     揚波今天穿戴特别整齊潇酒,嘴裡卻叼了根牙簽,一路招呼、大搖大擺,如同威風出巡,還不時蹲在地攤上或小巷廊柱腳跟人閑聊。

     他把一包藥袋交給青菜攤的姚嬸。

    “大媽,這是半個月分量,千萬别當一個月分用,再不準時乖乖吃藥,當心我打你屁股!” 那個胖大豪爽的女人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笑露出一口金銀牙。

    “知道了!知道。

    今天的菠菜好哩,大媽捆一把讓你拿去嘗鮮,配炖肉絲和小魚埔仔,是我家裡那死鬼最愛吃的。

    ” “我現在要出門。

    ”揚波笑道,“不能把菜藏在外套裡。

    ” 姚嬸在背後叫:“我叫孩子放到你樓下木箱啊!” 拐進垃圾堆邊的大柱子底下是兩個瘦骨嶙峋、跷着腳在下棋的兩個幹癟老頭子。

    吞雲吐霧中,廖添丁的義勇正進行到驚險精采處。

     “蝦頭叔、強叔,又在講古?”兩小包藥粉像救星廖添丁般受到熱烈歡迎。

    “要節制一點,最近貨難拿,而且這總不是好東西,傷身傷得厲害。

    好了好了!不說,你又要嫌兒子教訓老爸。

    ”他拍拍膝蓋站起來。

    “棄馬動車,否則三輪之内人家就将你的軍了。

    ” 秃頭斜眼的蝦滿意地救回将軍一命。

    “好孩子!眼睛跟我一樣利,這一着我早就破解了,想偷天換日瞞天過海?” 在老李豬肉攤後頭是個窩在涼椅裡的瘦小女孩,身子瘦弱,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仿佛整個人的精神都灌注在那雙大眼裡,猛一看老是要驚奇。

     “李哥,小棋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昨天吃了藥燒就退了,不過她還是嚷着說肚子痛。

    喉嚨痛、頭痛,可是要她拉也拉不出來。

    昨天到現在什麼都不肯吃。

    ” “下午把她帶來我那兒看看好了。

    ”揚波從後褲袋摸出包水晶糖。

    小棋蜷在椅子裡甜甜笑了。

     轉出花街,是林立高樓,藍天白雲飄移在摩天樓的玻璃帷幕窗上,和狹窄雜亂的花街截然兩對比,這就是這個怪異混雜都市的面貌。

     “龍鑫”證券公司内從一開市就人潮熙攘,然而今天一眼吸引住揚波眼光的不是全面見紅的電子看闆,而是那個看闆前的美麗女人背影。

     單單是背影,就像磁鐵般緊緊吸引住人的視線。

     非關裸露或挑逗,事實上那女子不過抱臂亭立,渾然無覺于他人的注視。

    簡簡單單的連身線衫,長過腰的一頭烏亮青絲一半飄垂一半松松挽起;還沒見到她的面龐,就已被那渾身散發的妩媚氣息折報。

     三分性感七分感性!單單是那婀娜有緻的曲線就像串跳躍的音符,凝定,起舞,引人入勝! 這世上一定有些非屬命定不可的人或事;甲散放的電波偏讓乙接收到,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全然無抗拒能力。

     比方說眼前這位連背影都會電人的美女。

     連風流浪蕩成性的揚波都為之目瞪口呆的美麗身影。

     他當然不甘放掉這樣的機會。

     “有人說台灣股市就像女人心,莫測高深難以捉摸,所以我猜由女人來操盤說不定勝算更大,你認為如何?” 她轉向他了;沒有叫她失望。

     不是“半面美女”,肯定了!這是個百分之百的美女,百分之百的女人。

     她那僅淡掃蛾眉、輕點朱唇的臉龐散放特殊的高貴冶豔,帶着傲氣的美。

    她望着他的眼光沒有笑意,顯然對“登徒子”的搭讪早習以為常,且鄙視不理;雖然揚波有點出乎她想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