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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李雁秋出現在“八大胡同”! 天寒地凍,地上積了雪,河裡結了冰,連水缸裡的水都凍上了,但凍不住人那顆熱騰騰的心! 北京城的各地方,這時候已是家家戶戶關門閉窗熄了燈,唯獨這塊地兒,卻是正值熱鬧! 看,各院子那朱紅的門口,高挑着大燈,來往的馬車在雪地上壓了一條條的溝,擡軟轎的也留下了腳印! “北京城”的其他地方都是一地積雪,唯獨這兒卻是滿地的狼藉泥濘,雪,隻是東一片,西一片,路兩邊積的老高,路中間都是泥,各院子門口也都是泥! 各院子門口站着三兩個龜奴,在那兒對進出的狎客陪笑哈腰,嘴裡不住地俯喝着! 李雁秋一進“八大胡同”,老遠地便看見了“迎春院”。

     其實‘迎春院’在這‘八大胡同”的諸院子裡樣樣數最,就連門口高挑着的燈,也比别家大,比别家亮! 他往“迎春院”走着,可沒留意有個人看見了他,那個人正從附近一家院子裡走出來,他一見李雁秋便自一怔,旋即,他在身後跟上了李雁秋,一直望着李雁秋踏上“迎春院”的門階,他才嘴角含着陰笑地轉身而去。

     李雁秋在“迎春院”的門階上跺了跺腳,然後一撩長袍下擺,昂然往裡行去。

     他衣着算不得鮮明,稱不得氣派,可是那件長袍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别人身上不同。

     再加上他那俊美絕倫的人品,軒昂的氣度,奪人的威儀,一眼看上去,讓人馬上聯想到内城裡那些喜歡尋花問柳,走馬章台的貝勒,貝子。

     身背軟蓋幾,吃這行飯的眼睛雪亮,也都吃一套,躬身哈腰陪笑往裡讓,生似迎進了财神爺,一聲步喝足能震動到九霄雲外去,連“南天門”裡的都聽得見!” 這裡龜奴方陪上窘迫一笑,那裡抛着手絹兒,走路一搖之擺地來了個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 那身鮮眼的衣褲穿在她身上,說不出有多麼不相襯。

    臉上抹的活像個爛西瓜,賣弄風騷老來俏地頭發上還插着那麼一朵花,她也不怕臊得慌。

     見面手絹兒一抛,香風微送,眉梢兒一挑咧了嘴:“喲,爺可許久沒來了,今兒個是什麼風呀!” 不知道李雁秋是第幾遭! 李雁秋淡淡一笑,翻腕一物塞了過去! 不知道他塞了什麼,隻知道那鸨兒眉開眼笑,一張臉擠成了一堆,兩手下垂那麼一福:“謝謝您了,爺,見面您就賞,這麼好……” 李雁秋沒理她,邁步便往裡走! 鸨兒碎步跟了上來,道:“爺,您那兒坐呀?” 李雁秋扭頭側顧,道:“你忙麼?” “不忙不忙!”那鸨兒倒着嘴直笑,道:“您來了,就是再忙也得放下呀,您吩咐吧!” 李雁秋略一沉吟,道:“我聽說有個叫媚娘的……” 那鸨兒一怔,旋即笑道;“我們這兒的好姑娘多得很,幹什麼偏找她呀!” 李雁秋道:“不瞞你說,我是慕名而來!” 那鸨兒微微一搖頭,道:“爺,您來晚了!” 李雁秋愕說道:“怎麼,她有客?” 那鸨兒笑道:“不是有客,是有了主兒了,嫁出去好幾年了!” 李雁秋呆了一呆,一臉懊喪,道:“早嫁了,嫁給……” 那鸨兒媚娘兒一碟,低低說道:“京畿的大人物,江湖上響當當的晏二太爺!” 李雁秋“哦!”地一聲,尚未說話! 那鸨兒伸手拉住了他,擠眉弄眼地道:“别想她了,爺,我給您再找一個,準包您馬上忘記她,不信您跟我去瞧瞧!” 拉着李雁秋便往裡走! 李雁秋邊走邊搖頭,道:“我白跑一趟不要緊,對‘迎春院’來說,可是一樁大損失。

    ” “可不是麼?”那鸨兒搖頭歎道:“一株搖錢紅人,連根撥了,我當然心疼,可是晏二太爺看上了她,那有什麼法子,當初她哥哥剛帶她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她準會走紅……” 李雁秋截口說道:“她哥哥?” “可不是麼?”那鸨兒擡手那麼一比,道:“卅來歲,白淨臉,也許是剛害過病,那張臉白的多紅的少,見人陰沉沉的,也難怪,把自己妹妹送進火坑,誰心裡頭也不舒服,他把媚娘送到我這兒後就走了,從那兒起就沒再來過,怪狠心的……” 李雁秋道:“也許他沒臉再來了,我聽說媚娘是關外人,姓胡?” “不,”那鸨兒搖頭說道:“是江南人,要不是江南,那能有這麼标緻的姑娘,她也不姓胡,賣身契上好像寫的姓劉!” 李雁秋“哦!”地一聲,道:“那也許我聽錯了,不管姓什麼,一個姑娘家被賣到這地方來,總是夠悲慘的!” “可不是麼?”那鸨兒煞有其事地皺眉歎道:“據她說家鄉荒旱,又鬧賊亂,好好的一家子就隻剩下她兄妹倆,沒辦法才逃到這兒來的……” 忽地一頓,急接道:“對,我想起來了,媚娘可是天生的好材料,她原本就會唱曲兒,兄妹倆原打算靠這吃飯的,可是吃那口飯也不容易,誰都有個地盤兒,誰的地盤裡又能容别人插一腳又沒奈何,這才走上了這條路,她那哥哥……” 忽地一笑,接道:“說來也是個笑話,晏二太爺有個徒弟楊九爺,長得倒有幾分像媚娘的哥哥,媚娘未嫁時,他倒是常陪二太爺來玩兒,卻不料媚娘成了他的長輩.” 李雁秋神色一動,道:“怎麼,楊九爺長得像媚娘的哥哥?” “可不是麼?”那鸨兒笑道:“大夥兒還開過楊九爺的玩笑呢,當着晏二太爺,弄得楊九爺好不尴尬,您可别說出去。

    ” 李雁秋搖頭道:“我是個外來人,怎麼會?” 說話間,鸨兒拉着他上了靠東的那座樓。

     之後,鸨兒一個人下來了! 沒多久,李雁秋也下了樓,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的鸨兒,一見他下了樓,忙撇下其他的客人迎了過來:“怎麼,爺,你要走?” 李雁秋點了點頭。

     那鸨兒忙道:“準是那丫頭不合你意,對麼?那麼您再坐會兒,用不着多久,我再給您找一個,這回……” 隻聽一陣蹄聲在“迎春院”門口歇止,“迎春院”門口立起騷動,繼之,走動着的客人停了,談笑着的客人也停了,刹時間一片寂靜,鴉雀無聲,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李雁秋擡眼外望,微愕說道:“這是……難不成來了什麼大員?” 那鸨兒神秘一笑,道:“比内城裡的大員還神氣,您瞧着吧!” 說話間,院子裡走進了三個人兒,滿院一亮,燈光為之黯然失色,那是三位姑娘。

     與其說是三位姑娘,不如說是一主二婢,因為那兩旁的兩位,小心翼翼地摻扶着中間的那位。

     中間的那位姑娘,看上去廿剛出頭,上身穿着一件團領的狐裘,下身穿着八幅風裙,腳底下那雙繡花鞋,在裙腳下時隐時現。

     她,那一排整齊的“劉海”下。

    是一張清麗若仙,美絕塵定的嬌靥,冰肌玉骨,明豔照人。

     要不是在這兒碰見她,任何人會以為她是那個府第的姑娘,那個大家裡的閨秀! 她那種高潔,那種孤傲,像一株雪裡的寒梅,嬌靥上籠罩着一層薄薄寒霜,令人目光不敢有絲毫随便。

     而,那些個視客,個個直了眼,張着嘴,眼珠子随着那位姑娘轉,似乎靈魂兒已上了九霄雲。

     便連李雁秋,他也不禁呆了一呆,目射異采揚了眉。

     那鸨兒突然一聲輕笑:“爺,瞧見了麼?這位如何?你情候會兒,我得接駕去!” 說着,她快走迎了上去,老遠地便笑道:“姑娘,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她擡眼望了過來,她看見了鸨兒,也看見了卓立鸨兒身後的李雁秋,突然,她那雙目光凝住了,腳下也頓了一頓,嬌靥上飛快掠過一絲訝異。

     本難怪,誰叫李雁秋像鶴立雞群。

     适時,鸨兒近前,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了兩句。

     她向着李雁秋投下最後那深深的一瞥,香唇邊難得地浮現了一絲笑意,由那兩位姑娘摻扶着往後行去。

     那鸨兒,一陣風般轉了過來,近前笑道:“爺,您該走運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冰美人,難得一笑,更難得點頭,我們這位姑娘不但是個大美人兒,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李雁秋“哦”地一聲,淡淡笑道:“可惜了……” 那鸨兒一怔,道:“爺,您說什麼?” 李雁秋道:“沒什麼,我還有事兒,不坐了。

    ” 一翻腕又塞過一物,大步行了出去。

     那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