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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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沒聽到她所說的話;而後他的頭猛然擡了起來,身體繃得死緊,眼睛裡有着她從來不曾見過的怒氣:“該死的你——很好,江夢笙,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話,那麼就算是這樣的好了!”他猛然間低下頭來,近乎狂暴地吻她。

     那激烈的狂怒的吻吓壞了她,夢笙驚得全身都僵了。

    他恨我,她恐懼地想,而他因他對我的欲望而恨他自己。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我們這樣的折磨彼此……夢笙全身僵直地躺在躺椅上,直覺地感覺到他的吻雖然狂暴,他的撫觸卻仍是溫柔的。

    然而她無法對他起任何反應。

    她隻覺得冷,覺得疲倦,覺得麻木。

    她無言地瞪視着頭上的藍天,遠方有蟬聲不斷傳來。

    天氣這樣炎熱,但她隻感到了刺骨的寒凍。

    無聲的淚水自她眼角滑下,靜靜地流過她的臉頰。

    天啊,我做了什麼使他這般要我?我又做了什麼使他這般恨我? 麻痹中她聽見李均陽咕哝了些什麼。

    他突然放開了她,坐起身來。

    然而她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

    淚水無聲地在她臉上奔流,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在哭。

    直到此時,一聲啜泣才終于沖破沉靜,從她緊掩的口中滑了出來。

     “拜托,别哭了。

    ”他重重地說,卻不曾回過頭來。

     “對……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道歉,隻知道自己被他吓壞了。

    他因她的啜泣而歎息了,慢慢地轉過身來,無言地凝視着她。

    他的視線滑過她帶淚的臉龐,滑過她半裸的嬌軀。

    夢笙手顫腳顫地整理衣衫,将肩帶拉回它原來所屬的地方。

    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他們之間慣有的,那種沉寂如死的氣氛又回來了,隻是這回更形沉重,重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隻有死命地低着頭,兩臂自衛地環在自己胸前。

     而後他再度歎息了,伸出手來輕輕拭去她臉上殘存的淚珠。

    然而這碰觸使她驚跳,使她本能地将臉别了開去。

    而他迅速地收回了手,仿佛被蛇咬到了一般。

     “不用擔心,夢笙,他咬着牙開了口,“我不會強暴你的。

    ”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得了吧,夢笙,你就像水晶一樣的透明!”他慢慢地說,聲音裡帶着譏诮之意。

    那種無情的聲音刺穿了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靈。

    夢笙的臉色由紅轉白,卻隻是低着頭不置一詞,有什麼可說的?她反正辯他不過,她反正鬥他不過。

     李均陽默然凝視了她半晌,然後沉沉地開了口。

    “我明天要到夏威夷去。

    等那邊的事辦完了以後——”他的聲音裡一點感情都不帶,仿佛說的是别人家裡的事一般,“我就搬回東區的公寓去。

    你和小豪繼續留在這兒。

    當然我……我會常常回來看他,不過這些細節我們以後再讨論好了。

    别擔心,我會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保證你們母子衣食無缺。

    ” 夢笙震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臉色變得紙一般白了。

    好極了,夢笙,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要他走出你和小豪的生活,再也不要來煩我們?而今她的心願即将實現了,她才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謊言裡。

    她愛他愛得那麼深呵,深得他已融入了她的血液,化入了她的靈魂,織入了她的生命。

    即使在她自以為深恨着他的時候,她的生命也依然是以他為中心而存在的,隻是她一直拒絕去承認,一直拒絕去面對。

    直到此刻,他即将走出她的生命了,她才發現:一旦失去了他,她的生命将是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 這個想法雷電般貫穿了她。

    那痛苦來得如此不可忍受,使得她幾乎要開口求他留下。

    然而她沒有辦法,幾個月來形成的冰牆太厚太重,即使是這樣的撞擊也無法使它倒塌。

    夢笙隻能勉強抓住唯一能想到的語言,無力地試着打消他的念頭:“但……但這裡是你的家呀!” “而你是我妻子。

    ”他陰郁地反駁,“這些名分究竟有什麼意義?既然你并不真是我的妻子,那麼所謂的家也不過是一棟房子而已。

    然則我住在哪裡,也就沒有什麼差别了。

    ”他停了下來,兩眼望向遙遠的天際,半晌才慢慢地接了下去,“是我錯了。

    我不該逼你嫁給我的。

    我本來以為……”他的聲音有一種奇特的空洞。

    然而他并沒有把話說完,隻是無謂地聳了聳肩。

     “均陽……” “别再說了。

    ”他疲倦地站起身來,轉身欲走。

     “難道……難道在這件事情上頭,我居然連一點說話的權力都沒有嗎?”她焦切地問着,希望事情能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她怎麼能讓他就這樣走出了她的生命!呵,天,她怎麼能? “你已經把自己的意見表達得夠清楚了。

    ”他僵硬地道,“很好,江夢笙,你畢竟是赢了。

    我沒有辦法再和一個恨我恨得如此明顯的女子在一起生活。

    如你所說,不管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它總之是結束了。

    我想我們除了分居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

    ” “可是……難道……”她想說:“難道我們不能再試一試嗎?” 然而他并沒有讓她把話說完,隻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我錯了。

    而我不想看着你的餘生都為此而受苦。

    難道你以為我很樂意看到,每回我一接近你,你就抖得像隻落入陷阱的兔子嗎?是我自己太天真,一直拒絕去看這樣明顯的事實。

    而你說得夠清楚的了,我們之間早就完了——”他的話蓦然終止。

    夢笙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他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他的話裡帶着那樣強烈的怒氣和挫敗,驚得她一時間不知所措。

    等她回過神來,在他身後追了出去時,已經是遲了一步,引擎的咆哮自車庫裡傳來,轟轟轟地駛下了車道。

    等夢笙追到門口,隻來得及看到車子的背影轉過路的盡頭。

    李均陽已經絕塵而去了。

     夢笙真不知道:這天裡剩下的時間,她是怎麼過的了。

    從外表上看,她很正常;然而所有的事在她而言,都隻是機械性的操作。

    她甚至并不真的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吃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