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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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機會從她的指縫間溜掉。

    她魯莽,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了。

     “你多大年紀了,江小姐?”那對深沉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她,評估且好奇。

    有那麼一秒鐘,她很想扯他一個謊;但這念頭立刻被她自已給否決了。

     “二十四。

    ”她簡單地回答。

    看到他的眉毛微微挑起,她接着說:“但我不認為這宣判了我能力不足。

    事實上,對孩子們來說,這或者是一件好事呢。

    ” 當他撚熄了煙頭的時候,她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她會不會說得太多了?她會不會表現得太急切了?但是天啊,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她凝視着他,暗色的眼睛因充滿了不自覺的祈求而顯得異常美麗。

     “為什麼這個工作對你而言如此要緊?” 她以為那隻是她的想像。

    但那是真的:一抹柔和之意,軟化了他那鋼鐵般的眸子,和那毫不妥協的嘴。

     “因為工作不好找呀。

    ”她輕快地說。

     “那不是個回答。

    ” 她沉默了一會,不能決定是不是要告訴他關于小豪的事。

    雖然機會似乎愈來愈小了,但是她如果得到了這個工作,總是得告訴他的。

    而,雖然她想都不敢去想,但她如果得不到這個工作,事實上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了。

     “因為我有個兒子,所以我需要這個工作提供給我的膳宿。

    ”她說,身子繃得死緊,帶着種奇特而天真的尊嚴。

     羅志鵬審視着她。

     “你的丈夫呢?你離婚了嗎?” “我沒有結婚。

    ”她很快地說。

    是離去的時候了,她想。

     “我想你最好多告訴我一些你自己的故事。

    ”他柔和地說,燃起了另一支煙。

     “那是——一大篇傷心史。

    ”她輕聲說,微笑着,對這個面談居然還在進行而感到詫異。

    經驗告訴她,在面談時提及她自己是個未婚媽媽的結果,總是慘不忍言的。

     “如果那是個很長的故事,也許我們應該先來點點心什麼的。

    ”他的話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他的微笑看來如此真摯…… “唷,好,謝謝你。

    ”希望燃亮了她的眼睛。

    她還有機會嗎? 五分鐘後,羅景光端着盤子出現了。

    放下盤子的時候,他對着江夢笙粲然而笑。

    本來他還想說點什麼的,但是看了他老爹一眼之後,終于還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景光好像很喜歡你。

    ”羅志鵬一面倒咖啡一面說。

     江夢笙受寵若驚,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們好像一見面就挺投緣的。

    ”她緊張地啜着咖啡,意識到為了某種難以了解的原因,她真的還頗有希望的。

    隻願自己不要說錯話就好了。

     “到目前為止,你是第—個。

    ”羅志鵬笑道,“他好像對其他所有的應征者都讨厭得要命。

    ” 她微笑着沒有說話。

    咖啡和小餅幹溫暖了她空乏的腸胃。

    她漸漸地放松了下來。

    不再那麼緊張了。

     “你的小孩叫什麼名字?” “慕豪。

    我都叫他小豪。

    ”一提到這個小男孩,她的臉龐立時因愛而煥出了光彩。

     “他多大了?” “就快三歲了。

    ” “請原諒我的好奇。

    但,小豪的父親呢?” “他根本不知道小豪的存在。

    ”江夢笙平闆地說。

    “很典型的故事,對吧?”她咬了咬自已嘴唇,不願去想及李均陽。

    不是現在,不能在她全心全意想獲得這個工作的時候。

     羅志鵬笑得很暖。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 “不,我才抱歉呢。

    希望我方才不會太失禮。

    我隻是……隻是不願意去想及我和……小豪的父親共處的時光。

    ”唉,她實在坦自得一塌糊塗。

     “我懂。

    你現在住在哪裡,在做什麼呢?你說你有照管小孩的經驗?” 江夢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真的是……說來話長。

    ” “那就從頭開始吧。

    ”他微笑着建議。

     “嗯,在小豪出生以前,我是—家廣告代理商的秘書。

    但他出生以後,我隻好辭職,同時搬出我的住處。

    所以我那時也沒有地方可去。

    ” “你的父母呢?他們不能給你任何幫助嗎?直到你能安定下來為止?”他的話裡有着明顯的震驚。

     江夢笙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媽在我專五那年死了。

    她死前病了很久,把僅有的一點積蓄都給花光了不說,還留下了一筆債務。

    我隻有把她留下來的公寓賣了還債。

    還債以後倒還剩了一點錢,可是那也隻夠維持到我專科畢業、找到工作為止。

    至于我父親……”她秀麗的小臉上現出了苦苦澀之色,“他在我媽死後,很快就又結了婚,搬到高雄去了。

    我和他是從來不親的。

    自從我媽病了以後,他就更少回家來了。

    我想是,他一直恨我們拖累了他吧。

    你知道,他是個海員,一直要的是那種浪漫不羁的日子。

    我一直奇怪他為什麼還要結婚,也一直奇怪我那——新媽媽怎麼受得了……”她頓了一頓,簡單地說,“總而言之,我和他的關系就是這樣。

    我根本想都不曾想過要去投奔他。

    ” 她的聲音裡并無自憐之意。

    對她而言,父親一直是個陌生人。

    從孩提時候起,他便一直冷淡疏遠,與她們母女兩人無甚瓜葛。

    更何況她不用想也知道,要是父親知道自己未婚生子,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敗壞門風,無恥下流”,或者還算是罵得輕的了。

    她從來不曾要過他的愛,自然也不會去要求他的憐憫。

    雖然,喪母之後,發現自己在人世上竟是如此的孤獨,對她而言仍然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她畢竟還是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了。

    她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生活,有了足以維生的工作,租了一個小而舒适的房間,以及不久之後與李均陽的相遇…… 她猝然間驚醒過來,用盡了每一分意志力将他逐出腦海。

    他棱角分明、充滿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