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撫慰重臣夜相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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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天左手按劍,右手虛擁愛妻纖腰,踏着昏暗月色,緩緩走回神力侯府。

     夜色涼如水,秋色更蕭瑟,薛梅霞一襲雪白衣裙,顯然不勝單薄,輕輕偎在夫婿的臂彎裡,嬌靥上的憔悴之色,已減退不少,代之洋溢的是無比溫馨和無限的安慰,另外,還有些嬌慵。

     如今,她已如一株久經風暴的柔弱小草,又回到了往日避風的大樹之下。

     輕柔的夜風,吹拂着她絲絲雲鬓,衣袂微揚,風姿綽約,楚楚動人,委實是清麗若仙,高雅聖潔,有如畫中人。

     隻可惜,一雙遠山黛眉依然微鎖輕颦,兩排長長的睫毛下,清澈深邃的眸子裡,仍隐隐籠罩着薄霧般迷惘,檀口緊閉,默默不語。

     傅小天環目炯炯,虬髯如猬的黑臉上,神色十分複雜;有喜悅。

    也有輕愁,而且也緊緊地閉着嘴。

     今夜的紫禁城,似是靜得出奇,美得可愛。

    月色下,隻有傅小天馬靴踏地所發出的“咯咯”之聲,和在地面上緩移的一對相偎相擁的俪影。

     這般良夜,如此佳景,正是無言勝似有言的溫存時刻,如若是俪影成雙而滿懷愁苦,那豈不是煞足了風景。

     而實際上,這-對夫婦的确是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心情去欣賞那月下美景,也根本沒注意到面前地上那拖得長長的,羨煞天人的相偎影兒。

    劫後重聚,小别團圓的感受已被一種不安與哀怨混合的心情化為烏有,深深地埋藏在心之深處,毫無疑問,他們夫婦是戀念着帶傷馳援大内的夏夢卿。

     傅小天往萬壽山赴約的時候,是騎着馬的,而如今,馬被兩個護衛帶着先走了。

     這是薛梅霞的意思,她要陪伴夫婿如此靜靜地踏着月色走回家去。

     其實,這也是他們伉俪的共同心意,隻是傅小天憐惜愛妻旅途勞頓,飽經風霜,沒有主動開口罷了。

     身為朝廷大員,雖然是夫婦,像這般毫無顧忌地相偎相擁着走路,難免會招緻言官們的議淪,可是傅小天卻不在乎這些,薛梅霞更非世俗兒女,何況此刻又是萬籁俱寂的深夜時分,真正能看到他們這種情形的,隻有那碧空一鈎冷月及銀漢閃爍的群星。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向前走着,從下了萬壽山,和德貝勒兄妹道别後,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萬壽山至神力侯府,路途不近,他們都希望能突然發現夏夢卿出現在他們面前,可是,結果他們失望了,神力侯府已然在望,不但夏夢卿未見蹤影,就連那後來趕去接應的獨孤奇也沒有再見露面。

     這使他們夫婦更加疑慮叢生,深為擔心。

     遠遠望着神力侯府高聳的屋脊,他們伉俪心裡都有着同樣的感覺,那就是這段路似乎太近了。

     侯府門前高高的石階之上,黑衣護衛之一的任燕飛垂手肅立着等候接駕- 見威侯偕夫人來到,立即奔下石階迎了過來。

     心情的沉重,使這位一向随和的神力威侯有點失常,揮了揮手,沒有說話。

     但任燕飛并沒有應命回身帶路,卻又一躬身:“禀侯爺,客人久候多時了。

    ” “客人?……,”傅小天雙眉陡展,急急問道:“是什麼樣的客人?” 顯然,他是以為夏夢卿與獨孤奇已順利地盡退來敵,先到了一步。

     薛梅霞更不禁面露喜色,注目等着回答。

     任燕飛恭聲答道:“禀侯爺,還是上次那位胡……”他至今仍然不知道上次那位青袍人乃是皇上聖駕。

     “啊!”傅小天難掩心中震驚,一聲輕呼,訝然欲絕地道: “怎麼會是……他?他怎麼又在這時候,唉!……”搖頭一陣苦笑,接道:“這位膽子也真大,也真會給人添麻煩。

    ” 緊緊握在薛梅霞粉臂上的那隻大手,笑道:“走,梅霞,跟我去見見他去。

    ”拉着薛梅霞大步向府前走去。

     薛梅霞冰雪聰明,察言觀色,已然知道來客是誰,止不住心頭一陣失望,同時和傅小天一樣地大感意外,想不到這位客人竟會于此風聲鶴唳,危機四伏之際,深夜一個人跑出大内,而且更猜不透他的來意為何來至侯府門前,傅小天解下腰間長劍交給任燕飛,拉着薛梅霞就要步上石階,忽然停步轉注薛梅霞微笑說道:“霞,先回後院換件衣服,這樣怎好見他。

    ” 薛梅霞亦有所覺,失笑颔首,方待轉身。

     忽聞笑聲震耳,門内已緩步走出了那位訪客,他仍然身穿那襲青袍,大笑說道:“沒那麼多規矩,梅霞,别聽他的,咱們多日不見,來,讓我看看。

    ”停身階頂,向薛梅霞微笑招手。

     薛梅霞回避不及,隻有見禮,卻已羞得嬌靥酡紅,低垂螓首:“您,老爺子,衣衫不整,蓬頭垢面,薛梅霞怎敢……” “難不成你還要披戴起來再來?”青袍人皺眉帶笑接口道:“我說過這兒不是大内,沒那麼多規矩.小天,快扶梅霞進來說話。

    ”說罷徑自轉身返回門内,傅小天雖覺惶恐卻隻有從命,扶起愛妻相偕登階進入府内。

     至此,任燕飛才恍然大悟這位奇怪的客人是誰,回憶兩次懵懂接駕,不禁暗捏一把冷汗。

     大廳内,青袍人早巳居中高坐,一見傅小天伉俪進來,立即含笑揮手示意兩人分兩旁坐下。

     兩人坐定後,傅小天濃眉微皺剛要張口,青袍人已然看着他微笑說道:”你要說的我全知道了,等會兒再數說我不遲,須知我是聽說梅霞脫險歸來,特意來看她的,不是來找氣受的。

    ” 這話說得十分诙諧,傅小天暗暗失笑,也隻有将一肚子的話暫時忍住。

     青袍人收回目光,轉注薛梅霞,面帶慈祥無限關切地含笑說道:“梅霞,你受驚了,我比不上小天那超人的鎮定,這些日子我一直沒法安心。

    ” 這話要是由别人口中說出,倒還沒有什麼,如今出于當今皇上之口,其份量就完全不同了。

    而這位皇上于此帝都陰雲密布,危機四伏的當兒,便裝簡從,冒險輕出,竟隻為了來看看一個脫險歸來的大臣之妻,這更是絕無僅有的事,由此可見這位皇上對自己這位柱石重臣是如何的寵愛了。

     薛梅霞難掩心中的激動,美目滿含感激,離座盈盈下拜,脆聲說道:“老爺子,您實在不該在這時候輕出大内,如此垂愛.梅霞怎當受得起,萬一……” 青袍人長眉微皺,含笑擺手:“起來,起來,你莫非不想讓我多坐會兒,這麼動不動就宋這些規矩,我受不了。

    梅霞,你真該跟小天學學,不管那些言官們怎麼說的,我偏偏就是喜歡他那有點兒目中無人,近乎驕狂的直性子,有時候,連我也會被他這種牛脾氣弄得下不了台,恨得牙癢癢的,但最後還都是依了他……”說到這裡,又捋須大笑起來。

     這也難怪他會如此,他乎日所見到的,有幾個不是可憐叩頭蟲呢? 薛梅霞對此當然不能表示些什麼,隻有依言起身,緩緩歸座。

     青袍人對薛梅霞的特殊垂愛,傅小天感同身受,他環目深注,正色說道:“不是小天不知好歹,這時候您怎能一個人不帶地跑了出來,您自己不在乎,我們做臣子的能不擔心嗎?” “聽見了麼?梅霞?”青袍人掀眉大笑說道:“說着,說着,他這牛脾氣又來了,對付他,我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裝作沒聽見,給他個相應不理,來,咱們來談咱們的……” 薛梅霞深知夫婿的苦衷,同時也知道他這幾天為此擔了很大的風險,柔婉一笑,說道:“您……不能怪他……” “怪他?”青袍人皺眉笑道:“我要是忍心怪他,早就好啦,正因為我從不忍心怪他,這才把他給寵壞了!梅霞,你也不必多說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來苦了他,不該再惹他操心,這樣好麼?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轉注傅小天做出無可奈何之狀接道:“行了麼?侯爺?” 真正令人無可奈何的,該是青袍人他自己,傅小天既好氣又好笑,暗暗搖頭,沒有再開口。

     青袍人似乎看透了這位虎将的心,揚眉一笑,立即轉過話題道:“小天,這個咱們不談了,今夜我到你這兒來,一共有三件事。

    主要的是要看看梅霞,其次……是想替呼圖克求個情……”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您這話是……”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你把那方欽賜玉佩交給一個駝背老頭子,而那老駝子又偏偏喜歡促狹,先上來不肯出示,一直等到呼圖克逞強出手吃了苦頭之後,才把它亮出來,呼圖克唯恐惹翻了你,隻好入宮向我懇求……” 傅小天赧然一笑道:“這點小事呼圖克竟然驚動到您,也未免太以小題大作了。

    ” “小題大作?”青袍人探注傅小天一眼,笑道:“呼圖克有幾個腦袋?他招惹了别的大臣也許會不當回事兒,至于對你這位神力威侯……” “職責所在,這怎能怪得了他?要怪也隻能怪我那位朋友太會捉弄人。

    呼圖克他要是不聞不問地就把我那位朋友放進大内,我也許反會要他的腦袋呢!” 青袍老人大為欣賞,望着傅小天一笑道:“有了你這句話,呼圖克今後就可安心睡覺了。

    行,小天,我明天再叫他來給你賠個罪……” 傅小天搖搖頭說道:“用不着,這根本不是他的錯。

    ” 青袍老人點了點頭,笑道:“好,也聽你的,這第二件事總算也辦成了;最後一件事,該要你替我辦了。

    你那位朋友,夏夢卿,我見過了……” 薛梅霞神情微震,傅小天急急說道:“怎幺?……” “别急,聽我說。

    ”青袍人揮下揮手,笑道:“我這所謂‘見過’,隻能說是驚鴻一瞥,遺憾得很沒有看仔細。

    你說的不錯,他的确不凡,今夜多虧有他,否則大内……哼!哼!那些侍衛果然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别說防衛禁城,隻怕連我皇上這顆腦袋都保不住……” 看了傅小天一眼,臉上的神色有點尴尬:“事後,我要見他,他竟然傲慢得令人惱火;跟你對我說過的一樣,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内,掉頭不顧而去,你說,我這做皇上的臉還往哪裡放?…… 薛梅霞突然間顯得很是失望.但她暗暗放落一顆懸慮的心,因為這證明了夏夢卿的千安無恙。

    傅小天也有同感,望了望青袍人,說道:“這麼說來,您仍然是沒有見着他?” 青袍人苦笑道:“要是見着了,我也用不着再麻煩你了。

    ” 傅小天暗暗失笑,揚了揚濃眉:“您,仍想見他?” 為了身為皇上的尊嚴,青袍人立刻更正道:“不是我想見他,是要他來見我。

    ” 傅小天皺了皺眉頭,說道:“您這是何苦?何必一定非見他不可。

    ” 青袍人道:“我說過,我有我的用意,而且我要争回這口氣,挽回我身為皇上的面子。

    ” 傅小天濃眉微揚,淡淡一笑道:“容我說句大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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