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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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不斷地叫,她一定要擺脫所有的不幸與陰影,在這塊隻有明天的土地上重新開始。

     『有人來接你嗎?』桂珊問。

     她點點頭:『是徐伯母的一個朋友。

    』 這兩天她們在飛機上幾乎無話不談,慧楓自有生以來,從沒這麼相信過一個人,桂珊的藝術家氣質與親切的慈母形象,成了她傾訴的對象。

     『那我們就在這兒說再見了!』桂珊微笑着說,慧楓看見她眼中有淚,旅途中,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她們緊緊牽在一起。

     『這就是緣份!』桂珊曾跟她說:『你跟曼丹在白樓認識,而四年後,我們卻同機到美國,如果不是緣份,怎麼會這樣巧?』 『再見!』慧楓緊緊握住桂珊的手,情不自禁地也熱淚盈眶。

     『不管遇到什麼事,慧楓,答應我,你一定要勇敢、要堅強!』桂珊那高貴又親切的面孔洋溢着無限的智慧:『我當年來美國的時候就跟你一樣的年紀,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可是我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活得很好,十年内闖出了自己的天下,所依憑的隻是勇敢與堅強,我祝福你能在這個地方和我一樣得到你該得的一切。

    』 『謝謝!』她們相擁而别,慧楓幾次回頭都看見桂珊的視線緊緊的跟住她,直到被人群遮斷。

     她現在真的是一個人了。

     *** 徐伯母的朋友把她安頓在大學城的附近,那是一棟很清靜的公寓,離她就讀的語文中心隻有幾百碼的距離。

    跟她同住的,是一個叫依德莎的印度女孩,有一對黑色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發辮,但她們并沒有立刻結成好友,因為依德莎太害羞了,而慧楓也不願和任何人發展友誼,她甯願一個人,這是上天注定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意外終於打破了她苦心建造的藩籬。

     那天她一大早就覺得下腹隐隐作痛,可是她還是強撐着去上學,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她回家倒頭便睡,直到依德莎下午回來,聽到她的呻吟。

     『慧楓,是你嗎?』依德莎放下手裡超級市場的大購物袋,心驚膽顫的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聲走到卧室,慧楓這時候已經全身滾燙不省人事了。

     『唉呀!這該怎麼辦才好呢?』膽小的依德莎幾乎哭出來了,趕忙去推她,但慧楓隻微弱的張開一條眼縫又閉了起來,發出模糊的呓語。

     就在她緊張得不可開交時,門鈴突然響了,她隻有又趕緊奔去開門。

     『請問有位江慧楓小姐住在這裡嗎?』門外是一位高貴的中年女士。

     『中國女孩?』依德莎簡直像碰到救星似的立刻把她請進來。

     『我叫桂珊,是她朋友的母親,路過大學城特地來看她,她在嗎?』 『在,可是她突然病了!』依德莎用那種快哭出來的聲音說。

     桂珊大吃一驚,當她趕到卧室時,一看就知道情況緊急!『快撥醫院的電話!』她轉頭對依德莎說:『她很可能是盲腸炎。

    』 『可是我們都沒有醫樂保險。

    』依德莎哭喪着臉說:『依照規定我們要三個月後才能辦理。

    』 『不要緊。

    』桂琍說:『我負責她的全部開支。

    』 救護車把慧楓送進大學城附屬的醫院時,醫生立刻證明桂珊的判斷是對的,慧楓得的是盲腸炎,但她太會忍耐了,忍耐得差點送掉自己一條命。

     在等她開刀時,隻有依德莎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手術房門口,桂珊則在外頭打電話,她原來預備路過大學城時看過慧楓就走,可是慧楓這一病倒把她給留下來了,她隻有取消或延期下面的行程。

     當桂珊終於靠着一大串電話和無數的道歉把一切料理妥當後,回到了手術房外的走廊裡。

     『情況怎麼樣?』她問依德莎。

     『醫生還沒有出來。

    』依德莎搖搖頭,下午發生的一切把她吓壞了,如果不是桂珊一再安慰,本來就不習慣離鄉背井的依德莎,恐怕早就收拾行李立刻奔回印度家鄉去了。

     桂珊拍拍她那深棕色的、正顫抖着的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開始禱告。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道:『上帝啊!我從未求過稱,在我的女兒皈依的時候,我都沒有向祢祈求幫助,可是病床上的這個女孩不同,她曆經了人間所有的不幸,不能再這樣薄待她了,讓她好起來吧!求祢!讓她好起來吧!』 慧楓醒了,她很驚奇自己怎會在這個雪白的世界裡。

     立刻的,那次生産經驗攫住了她,讓她感受到一陣火燒似的痛苦,但也幾乎是立刻的,她就意識到這次跟上回不同。

     『你醒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湊了上來,溫柔的看着地:『覺得怎麼樣?』 『沈——阿姨!』她吃力地叫了出來。

     『你盲腸發炎,剛開過刀,醫生說你情況很好,隻要好好休養,四天後拆線就可以出院了。

    』 『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下個禮拜我要在達拉斯舉行畫展,我特地買了路過大學城的機票來看你,沒想到才一到,依德莎就告訴我說你病了。

    』桂珊慈祥的替她把床墊搖高,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老天!』慧楓歎了口氣,她怎麼老是麻煩别人呢?突然,她像被針紮了似的愣在那裡…… 『你怎麼了?』桂珊看見她本來就夠蒼白的面孔連最後一點血色也褪盡了,不禁大吃一驚。

     『我的醫藥費。

    』她喃喃地說:『糟糕,我還沒有醫療保險——』 『你不要着急,一切有沈阿姨在這兒呢!』 『我一出院,就還給你。

    』慧楓的睑紅了。

     『我不要你還我錢,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暑假我要在美國開巡回展,你得陪我去。

    』 『我可以嗎?』 『可以,你對繪畫有天份、有興趣,又精明仔細,是最好的人選,我請你當助手,還可以付你薪水。

    』 『我願意義務做你的助手,不要薪水。

    』 『如果你不要薪水的話——』桂珊想了一想:『這樣好了,我教你畫,你願意嗎?』 『願意!』她興奮的點點頭,桂珊是個國際知名的女畫家,秦德言生前不止一次贊美過她,能夠接受她的指點,當然是她的福氣。

    隻是她得到的實在太多了,她實在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配接受……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暑假你辦好學校的事,就來幫我的忙。

    』 *** 暑假一開始,慧楓就遵守諾言飛到舊金山去,桂珊的畫室位在聞名於世的舊金山大橋邊,每天隻要一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怡人的美景。

     桂珊帶她到漁人碼頭去吃海鮮,到各博物館、公園,整整玩了一個禮拜,她豐富的常識與迷人的藝術家氣質,使慧楓在相處中又跟她接近了一層。

     『這一切本來都該是曼丹的。

    』她想:『但我卻取代了她。

    』 桂珊真的把她當女兒看待,但是從桂珊教她畫畫開始,桂珊平時和藹可親,但一談到藝術,就十分嚴肅,對她的要求也十分嚴格。

     『你的領悟力夠,可是素描太差。

    』桂珊說:『秦德言給你打下了很好的基礎,但大學的那一套又把你搞混了,從現在開始,你得要求自己絕對不再畫石膏像。

    』 『那我該畫什麼?』 『人!活生生的人!』桂珊說。

     『可是,我——』 『不要怕畫壞,壞了,頂多隻是一張紙,畫得好、畫得多,卻可以奠定你的藝術生命。

    』 七月初,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