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這就算是雨過天青! 慧楓躺在床上,想起晚上那一頓大吵,還有些一不寒而慄。

    這一次算是平安度過了,但是以後呢?瞞得了他一時,能瞞得了他一世嗎? 不能!她心裡陣陣寒意,徐凱文不是笨蛋,相反地,他智慧過人,看樣子,他老早就在懷疑她了,隻不過是苦無證據而已。

    而她笨拙的謊言休想瞞得過他,總有一天,他會掀開她的底牌的。

     可是,她好貪戀目前的幸福,怎麼舍得放棄這份得來不易的快樂呢? 樓上畫室的窗子沒關好,不斷随着風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彷佛是鬼魂的手,在不斷叩着門要求進來,在這寒夜聽起來,蕭瑟無比,也凄涼無比。

     慧楓聽着聽着,淚水不禁濡濕了枕頭。

     她為才剛剛來臨卻又挽留不住的愛情而悲泣着。

     從床上坐起來時,她愣愣地想着昨夜發生過的事,一切都好糟,是不是?她對自己歎了口氣,然後下了床,推開髹成百葉窗。

     意外的,她看到二樓窗下站着一個人,沐着微風,沐着晨曦。

     『凱文!』她的手停在白色的窗上,一頭秀發在風中飄着,那模樣就像是一幅畫。

    徐凱文也是仰着頭望她,但他臉上那一貫溫文、開朗的笑容消失了。

     她赤着腳就跑下樓去,把他迎了進來,也許是因為在外頭凍得太久了,他的手整個都是冰的。

     『你坐會兒,我升爐子!』她忘掉原先的争執,急急地又奔到壁爐邊去。

     『慧楓!』他把她拉了回來,像小女孩一樣抱着她,把她放到膝蓋上,然後自背後擁緊她,輕輕地搖着。

     『你怎麼了?』她敏感的間着;把她當成一個孩子? 『我愛你!』他把頭埋進她的背脊,頭發觸着她裹着絲睡袍的皮膚癢酥酥地。

     『你吹了一夜的冷風,就是想告訴我——你愛我?』 『你笑我,是嗎?』 『沒有,我隻是聽了很感動。

    』她歎了口氣:『你有什麼話,說吧!』 『你愛我嗎?』 『愛!』 『完整地說一次!』 『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她回過頭看他,他今天的表現的确特别,也許她該當心一點。

     『說!』他抱得更緊了。

     『我愛你!』她老老實實的說了。

    當她一說出「我愛你」時,她失去了方才佯裝的輕松,隻覺心弦震動,她是愛他的,從心到身,她是這樣的渴望他、仰慕他! 『有多深?』 『深到怕失去你的地步!』她微微一笑,可是眼淚落了下來。

     『你哭了?為什麼?』 『總是要哭的!』 『不要哭,好嗎?』他輕輕地把她的身子轉過來,那雙手堅實有力,使得她輕飄飄地,她閉上了眼睛,淚水滴在絲緞睡袍上的薰衣草花上。

     他迷亂的看着她那在這些日子中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孔,那精緻的五官,那條長的、娟秀的脖子,然後他的唇吻了上去,吮乾了每一滴流出來的淚水,直到她停止,但當他俯視她時,他看到她的笑容中有着深刻的、令人動容的絕望表情。

     那種絕望足以悸動人類的心憂處。

     『我怕失去你!』她的笑容宛如水中漣漪,微微的顫抖着,但卻更令人心生愛憐。

     『你不會失去我,永不!』他堅決的。

     慧楓的眼睛睜開了,好深也好黑,裡面似乎蜷曲着一個小小的、孤苦無依、受苦受難的靈魂。

     『慧楓,我愛你!』她的心整個都被挑動了,那麼地不克自持,在他眼中,她不僅美,不僅純潔,而且性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能夠體會得出那份強烈的反應。

     『我是你的!』她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仍能感受到那份絕望停留在她心底,她看起來像受過傷,受過很重的傷。

    可是,這怎麼會呢?她這樣的年輕、美好!但也有着更多的事實支持他的懷疑。

    至少她跟别的女孩子不同,她太特别了,這樣的高傲、冷漠,而且特别到獨自住在這麼大的一幢房子裡,過着不是年輕女孩子的生活。

    ……有時候,他真懷疑——懷疑她有别的男人,也許是個供養她的……徐凱文知道這樣想很該死,但他不得不朝這方面想!老天—他心中暗叫一聲,如果她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就讓他們一起受苦吧!他實在不願意再見到她這種絕望的表情了。

     『慧楓,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分擔一切。

    我要娶你!』 忽然,她才剛停住的眼淚忽然如決堤般,一下子流了出來。

     他吓壞了,這是他今生頭一次愛上一個女人,也是第一次有女人在他懷中痛哭,但驚慌中,他突然有種驕傲的成就感,雖然他并不知道她為什麼哭。

    『我是真心真意!』他抱緊了她,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與震動。

     『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是這樣?』她發出了無法抑制的啜泣,最後竟然叫了起來,那激烈的樣子像是在控訴什麼。

     『慧楓!』他抓住她那猛烈搖撼的身子!『你冷靜一點!』 她這才如大夢初醒的停止了哭泣,那眼光無比惶惑。

    頭發散亂,神情迷惘,彷佛四周聚集了太多她不能了解的東西。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抱住了她半裸的肩膀。

     『這房子裡,發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唇畔展開了一絲苦澀的微笑,笑得蒼涼,笑得無奈,根本不像他所認識的江慧楓,簡直像是個陌生人。

     他皺起了眉頭,心中絞成一團,他終於逐漸的接近到真相的邊緣,而且愈來愈接近了,是嗎? 『慧楓,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就在你的身邊,也許事實的真相一時令人無法接受,但我一定會盡量的諒解你,你懂嗎?我愛你!愛現在的你,但我也會包容過去的你!』 『你真好!』她幽幽地歎息了一聲,那雙不再流淚的眼睛中,好晶瑩,也好飄忽。

     『天可明鑒,我句句實言,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也不會說了、』她又泛出那古怪的微笑:『跟我來吧!』 *** 『她是你?』徐凱文瞪視着畫像。

     『她是我!以前的我!』慧楓走到窗口,天已經黑了,風刮得窗戶格格作響,她雖然僅着薄薄絲緞的長睡袍,但她身上并不覺得冷,隻因她心中的寒意已經太強了,她說話的聲音像回到過去,一個惡夢般的、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不在乎以前的你怎麼樣,我說過我會包容。

    』他有些壞脾氣的,『這幅畫是誰畫的?』 『白樓原先的主人,一個頗富盛名的畫家。

    』 『秦德言?』他念着畫像下端右角上流利的簽名式。

    『你是他的——?』 『學生。

    』 『他為什麼把房子留給你?』 『除了是師生之外,我還是他的媳婦。

    』她在心酸中充滿了勇氣。

     『原來傳聞是真的,你結過婚?他呢?』徐凱文一陣暈眩跌坐在椅子上,慧楓看着他,心想:她早就知道他不能承受的,他成熟的外表蒙騙了所有的人,但這也怪不了他,除非根本不愛,否則一個普通男人是很難容忍她的過去。

     『死了。

    』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秦倫,想到了那個她根本無從辨明父親是誰卻夭折的孩子…… 『死了?』他茫然的。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似乎從驚愕中恢複了一些,但這并沒有使他看起來更好些,他坐在那兒,臉色灰白,形容憔悴,彷佛一下子就被她的一句話給打垮了似的。

     『前年底。

    』 『你們——?』 『那是個意外,但是已經過去……』她咬住唇。

     『過去?』他彎下腰,十根手指痛苦的叉進了發中,又冷笑一聲:『過去?』 慧楓心裡又一陣翻騰,是的,過去了嗎?她問自己,然後一陣更可怕的回聲傳了上來,過去了嗎? 『我知道不該苛責你——』徐凱文的十指仍緊叉發際,發出啜泣的聲音:『但我也是人,我也有沒辦法避免的自私、嫉妒——』 『我明白!』她克服了自尊與恐懼,蹲下去溫柔地撫抱着他的頭部。

    當她抱住他時,一股暖意傳達到整個心靈,他頭發上那好聞的氣味也包圍住她,一時之間,她心中充塞着各種無以名狀的東西。

     『你在安慰我嗎?』他仍然沒有擡頭,聲音好低、好低:『本來應該是我來安慰你——』 她的腦中本來被那些無以名狀的東西刺激得一片僵硬、一片空白,但現在她感到好多了,她繼續抱着他,直到他把她推開。

     『讓我靜一靜!』他把身子整個轉過去,背對着她,像背棄她的一切似的。

    她茫然的注視他,方才那放松的感覺又一點一點的收緊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他突然吼了起來。

     她關上門,快步地走下樓梯。

    慧楓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哭了。

    先前她哭,可能是因為害怕,現在她不再害怕任何事物。

     她為什麼怕呢?反正一切都無可救藥了,不管徐凱文是不是還要她,那過去的陰影永遠會橫亘在他倆之間。

    愛情曾使她迷糊,使她相信;徐凱文超人一等,徐凱文是扭轉一切的上帝。

     現在事實證明;徐凱文其實什麼也不是,他隻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有最平常的人性。

    他會哭、會笑、會生氣、會嫉妒、會……,人性中該有的他都具備了,那麼,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她由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使她遭遇過那麼多的挫折、痛苦,她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