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燈
下午六點多,我和傅非朋坐在河堤邊,一邊吃晚餐一邊看小朋友在草地上打棒球。

     他還是那一身西裝,白襯衫西裝褲,松垮垮的領帶是我堅持弄的,他胸口被熱狗沾上的蕃茄醬可就跟我沒關系。

     我們背對背坐著,空氣裡漾著草香,遠遠地傳來車聲人聲,天色還亮著,幾抹雲映著橘紅的晚霞和灰藍的天空,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吃飽沒?”他用背蹭我一下。

     “豬都會撐死,我當然飽了。

    ”我懶洋洋地賴著他。

     “跟你說。

    ”他的後腦勺抵著我的。

     “說啊。

    ” “你一定會生氣。

    ”他頂我一下。

     “我現在先氣給你看,乾不乾脆啊你!”我用手肘撞他。

     “看吧,你生氣了。

    ” “你不說拉倒。

    ”哼。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

    ” “不稀罕聽了。

    ”哼哼哼。

     好一陣子他沒說話,我覺得有點受傷。

    這家夥,他竟然真的就不說了!真是沒誠意! “你記不記得,以前三更半夜你睡著了我沒睡著,我們常常講這種很沒營養的對話?”他換個姿勢,左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窩在他胸前。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 “沒那麽久吧。

    ” “就是那麽久。

    ” “我們錯過了很多。

    ” “譬如說?” “譬如像今天這樣,隻有兩個人的傍晚。

    ” 真是哪壺不開他專愛提哪壺,敗給他了。

     要說錯過,我們錯過的何隻是今天而已。

    他真的以為我是那種慧劍斬情絲的人嗎?如果是的話,我早就背包一拎,遠走天涯,念他三五個碩士博士,當個女強人如旋風一般掃回台灣毀掉他的公司! 敗就敗在我心軟我放不下。

     而且我心中有怨有恨。

     我就是放不開。

     然而我知道,他還是五年前我愛上的那個男人,他也是當初我嫁的那個人。

    他一如當初,社會曆練并沒有改變他的本質。

     但這也正是可悲之處。

     既然我們都沒變,當年遇到的困難阻礙,依然存在於我們之間。

     至少,那位傅老太太的态度可是明白清楚得很,傅家的兒媳婦最好是名門佳麗、王公貴族,少不得也得要是暴發戶或是土财主的女兒。

     我呢,在五年前不及格,現在的分數也不會過關。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我戳他的腰。

    “你天生具有殺風景的本事,浪漫殺手啊你。

    ” “我本來就不是浪漫的人。

    ” “算你聰明。

    ”我敲敲他的頭。

     手縮回來的時候歎了口氣,還是有點舍不得。

    畢竟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從在學校開始,到畢業、到結婚,我們一起牽著手向前狂奔,雖然不知道自己會跑到什麽地方去,但是我們手牽著手。

     我曾經以為,隻要我們在一起,天底下就沒有什麽難事是不能克服的。

     “隻要是有你的地方,我哪裡都跟著去。

    ” 在電視上看到日劇裡的女主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都好想哭。

     我很想跟她說,事情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不是隻有兩個人而已,真的不是,你要想清楚再跟他走,有的時候,不是他不顧你,而是他顧不得你。

     這個時候你要怎麽辦呢? 你想好了嗎? 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能堅強地活下去嗎? 每個人的人生都隻有一次,每一天過去了就不存在,沒有倒帶這回事,如果明白知道以後能夠做到無怨無悔,那麽,你就跟他去吧。

     要當心他家可能藏著一個惡婆婆。

     而那将會是你們的家。

     她不會把你當做女兒看待,你是一個來搶走她兒子的女人。

     而你将喚她一聲母親。

     是的,你可以将“媽媽”留給自己的母親,“母親”送給他的母親。

    但是你要知道,這一切她都很清楚,她知道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

     因為她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唯一不清楚你們之間暗潮洶湧的,就是你們共同所愛著的那個男人。

     你們都想對他好,到最後,他什麽都沒有得到。

     他不再信任他的母親,他失去他的妻子、愛人。

    他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他變成下屬口中的工作狂。

     男人的眼淚會往哪裡流呢?你是看不到的。

     因為你是女人,他愛著的女人。

    於是他不肯讓你看見他的軟弱。

    於是在你眼中他看似冷漠無情。

    於是你對他視而不見。

     一直到有一天早上,你和他在街頭十字路口撞上了。

     你們的對話開始不同。

     “然後呢?”他拉拉我的頭發。

     “然後,那個惡婆婆發脾氣了。

    ”我擡頭看他一眼。

    “你怕不怕?” 他笑著搖搖頭。

    “你呢?” “反正她不能開除我,我的薪水沒事就不怕。

    ”我繼續賴回他身上。

     “你缺錢?” “誰不缺錢?” “還是不肯告訴我?” “跟你沒關系,知道要幹嘛?你會送我一大筆錢嗎?不必不需要也不想拿,要拿的話,當初跟你媽拿就夠了。

    ” “好了,氣什麽氣?要氣也該是五年前該氣的,你的神經是雷龍啊?隔那麽久發作你好不好笑。

    ” 就為了一句話,晚上他耍脾氣不肯回家,賴到最後兩個人都不想在街上吹風也不打算花錢住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