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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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沒嫌過我這個。

    ”他想了想,問她:“我以為你看到植物人會吓到,或是覺得恐怖。

    有些按摩師,會拒絕處理重病的人,擔心病氣互相傳遞,連靠近都不願意……你的表現平靜得讓我很意外。

    ” “會嗎?我覺得那個江小姐很幸福。

    ” “幸福?” “當然啊,尼泊爾是很窮的國家,常有暴動,政局又不穩定,暴亂起來常會死很多人。

    因為槍傷或暴動受傷的人太多了,有時屍體沒錢安葬,随便丢到山裡。

    也有重傷的,沒資源救,忍著疼痛,慢慢等死。

    可是那位江小姐被照顧得那麼好,住在那麼溫暖的地方,雖然成為植物人很可憐,但是我覺得植物人還能被這樣照顧,真的很幸福。

    ” 他好驚訝,他們看見同一件事,感觸這麼不同。

    他眼色,變得異常溫柔。

     “你有一雙和别人不一樣的眼睛。

    ” “喔?” “有這樣一雙眼睛,誰也沒有能力讓你傷心吧。

    ” “什麼意思?”她不明白,歪著臉,眯起眼,有些困惑地望著他。

    因為他忽然用很溫柔表情跟她講話。

     “花露露。

    ” “嗯?”她心莫名擰緊了,她有預感,他要說的不是會讓她高興的話。

     山林午後,甯靜祥和。

    她暗暗祈禱,不要讓她聽見讨厭的話,不要破壞了這樣美好的時分。

     楚天馳被樹的暗影籠罩,暗影中,他的面色更陰郁。

    而她,伫立在光的那端,沐浴在明媚的夕光中。

    夕陽在她身後天空閃耀,那麼光亮,刺著他眼眸。

     “江小姐就是我的女朋友。

    ”他說。

     剛剛,她才很自大的說,看多受苦受難的人了,所以面對植物人,她不怕也不難過。

    現在,卻一陣劇烈心痛,痛到快不能呼吸。

     楚天馳表現得很平靜,那麻木的神态,近乎冷漠。

    那臉色,就好像被人拿刀反覆插過幾次後,早已經痛到麻痹,心灰意冷的臉色。

     他繼續說:“八年前某個深夜,我騎車接她回家,半路出了車禍,她頭顱破裂,腦神經受損,從此變成植物人。

    ” 她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像被揍一拳,太震撼,隻能呆怔著。

     他不帶感情地繼續說:“她是獨生女,家境很不好,我答應她爸媽會獨身一輩子,會永遠愛她照顧她,這是我應該要扛起的責任。

    ” 楚天馳看她嘴唇微顫,仿彿想說什麼安慰他,卻梗住說不出來。

    但是從她泛紅的眼眶,他已經感受到她的心意。

     他苦笑道:“你是個好女孩,我承認我喜歡你,不對,不隻喜歡。

    但是,我不能接受你。

    我已經失去愛人的資格,我也不能抛下婉如,和誰戀愛。

    ” 八年?! 花露露戰栗地想著,八年的内疚自責和贖罪,他确實有憤世嫉俗的資格,有唾棄神的籌碼。

     忽然她明白了,眼前這男人,不是冷酷無情,反而是太深情。

    那是意外,他卻自責地,犧牲所有的幸福,扛起這沉重的負擔。

     眼淚潸潸而落,她哭了。

     他凜眸,拭去她的淚痕。

    然後像哄小孩的口氣,好溫柔地說:“别哭啊。

    ” 她低頭,狠狠啜泣,非常非常沮喪。

    明白他為何抗拒溫柔,對世界充滿敵意,為何眼中有滄桑,眉眼間化不開的憂郁,為何身體像岩石堅硬,反抗誰的撫觸。

    他的心讓不幸給綁架了,罪惡感像隻鬼,日夜追緝他。

    他怕接受任何關懷,隻因為稍稍一軟化,他可能就會質疑起扛著的責任,他可能會想抛下那可憐的女人,去抓緊他自己的幸福。

     隻要他稍稍軟弱了,經不起誘惑…… 她能想像,每當他感到快樂或幸福時,他内心就被内疚感撕扯,他活得太分裂,快樂時不敢太快樂,感到幸福時,又會惦念起另一個女人的不幸。

     花露露不知所措,對于他的不幸,她完全無話可說了。

     楚天馳說:“謝謝你。

    ” “謝什麼?”她淚汪汪。

     “這八年,我沒有一天醒來時,身體是舒服的,沒有一個夜晚好睡的……”他垂下眼眸,微笑說:“除了今天……現在我願意承認,你是很棒的按摩師,之前我低估你。

    讓你按摩後……我的身體好像被松綁,早上醒來,感到很幸福。

    ” 花露露聽了,不開心,反而更心碎。

     “楚天馳……”她哽咽著:“我不能把我的幸福分一些給你嗎?那隻是意外,你還是可以擁有你的幸福……” “我的确可以,但是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呢?誰給她幸福?又是誰害她這麼不幸?” “你還愛她嗎?” 他被這個尖銳的問題駭住,沒想到花露露問得這麼直接。

     他答不出來,想要說還愛著,但發現太虛僞,像故意表演深情。

    愛?他不知道,對死氣沉沉,毫無知覺的女人整整八年,還愛嗎? 當年他們是班對,相戀時大家還是學生。

    畢業後,他去當兵,她癡情守候。

    後來他退伍沒多久,大好前程正等著他們,沒想到一天半夜,臨時接到女友電話,騎車接她回家,就出了車禍。

    愛,這個字眼,變得太沉重,他不願說謊,也不敢面對自己真實的感受。

     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