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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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等你打電話來,聽你說『我原諒你』……」我哭喊着,那是仲霖離開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從我能夠及時「踩住煞車」來看,我知道我真的非常愛他。

     我應該主動打電話過去的,仲霖……可能想打來,卻不敢打……可是……我要怎麼開口呢…… 這麼延宕下來,竟然就過了一個月。

     一個月以後,我搬回那個好幾年來沒住過幾次的「老家」。

     「新家」的環境很幽靜,風景又優美,當度假勝地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如果要上下學就不太方便。

    當初為了「瞞一年」,特别找了個和市區有點距離的所在,交通馬上就是個問題,尤其是在我不聽勸的賣掉機車以後…… 跟爸租房子的年輕人一開始大聲小聲的,說什麼一定要按照契約租滿一年。

    這樣的舉動其實不難理解:因為房租便宜——爸不缺錢,把房子租出去,隻是不想積灰塵而已,所以租金收得不多。

     後來,爸說「三個多月的房租全免」以後,那年輕人的态度馬上一百八十度轉變,鞠躬哈腰連聲稱是,高興得手足舞蹈,隻差沒放鞭炮而已。

     其實,爸不是馬上就答應我搬回「老家」的決定——「老家」和仲霖家隻隔半條街,爸以為我是想借機增加和仲霖接觸的機會,所以當然不肯答應。

    不管是仲霖還是「那個和仲霖長得很像的人」,爸都希望我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那個和仲霖長得很像的人」就别提了,他把我害得那麼慘…… 至于為什麼要阻止我和仲霖的往來,我是後來才慢慢清楚爸的想法。

     爸以為,他唯一的兒子會成為同性戀,都是「仲霖害的」,隻要「隔離」一段時間,就會「理所當然」的變回「正常人」。

    我不想多作辯解,我知道,爸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爸上個月中回來一天,看了我一眼以後就答應我可以搬回去,我猜大概是萬念俱灰的表情讓爸相信我和仲霖沒有希望了。

     其實我自己也這麼相信。

     過去一個月來,我隻要是在家裡的時間,就一定會守在電話前,深怕漏掉任何可能錯過的聲響,但是,除了早上六點和晚上十點那兩通以外,電話隻有發揮裝飾的功能。

     我可以自己打過去?是啊!我可以自己打過去。

    我和仲霖到現在差不多認識十年了,仲霖應該不至于不接我的電話。

     但是如果僅僅因為這個原因,我會更難受,我不是在乞讨,我也不想逼他……如果仲霖沒有主動聯絡我的欲望,我不想打過去。

     電子信箱很久沒有新郵件了。

     我沒有使用電子信箱的習慣,會申請這個玩意兒,完全是之前想說「到了英國以後還可以跟仲霖聯絡」,因此我的聯絡人隻有仲霖一個。

     仲霖寄來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舍不得删,上個禮拜卻突然全部不見,我打電話去問客服人員,才知道留在信箱裡的郵件有一定的保存期限,為了這件事,我難過好久好久…… 我不喜歡看電視,不喜歡玩計算機——每次開計算機就會想到那個苦思「生活近況」該怎麼寫的自己的影子……怎麼能不黯然神傷?我喜歡做的事,隻有聊天,或者更精确的講,跟仲霖聊天……唉!現在每個晚上都閑得慌,想早點睡又睡不着…… 這是不知道第幾次看着桌墊下壓着的照片發呆了……照片是前陣子整理書桌的時候意外發現的,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塞了幾本相本到抽屜的最裡面。

    照片裡的我矮矮小小的,滿臉稚氣,應該是國小時拍的。

    裡頭有一張,讓我看了以後眼睛直發亮,顧不得已經泛黃,硬是要求相片館的人幫忙護貝,然後壓在書桌的桌墊底下。

     照片裡,我和仲霖站在水池邊,我的手從後面摟住他,兩片唇離他的臉頰非常近,仲霖沒有掙紮也沒有臉紅扭捏,而是笑得很開心很開心…… 曾經有兩個相依偎的男孩,後來……他們到哪裡去了呢…… *** 在新學校的生活,很不能适應。

     高三,班上各同學的「勢力範圍」大概都劃分清楚了,我這個新來的沒地方可以安插。

     沒差,一個人沒什麼不好,自在的很。

     而且,交朋友有什麼好?我覺得所謂的友情真的非常脆弱。

     想到這裡,我的心隐隐作痛…… 「那位新來的同學,請上來解這個例題。

    」聽到講台上的老師這麼說,我回到現實。

    班上三十幾道目光同時往我的方向射來,我知道我又分心了。

     唉!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以前我上課是很專注的…… 算了,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從容起身,在黑闆上洋洋灑灑的寫下解法。

    題目并不難,老師應該隻是想「提醒」上課不專心的我而已……可是,我真的有那麼不專心嗎?從進入新班級到現在,我被各科老師點名的次數頻繁的可怕,我有想過老師們可能是想試出我的程度,但是…… 唉,怎麼又胡思亂想了呢?無聊!我從講台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每個盯着我的眼神,都讓我很不舒服。

     老師的眼神或多或少流露出「孺子可教」的滿意,我不舒服,我又不是來讨好任何人的;男孩子的眼神或多或少流露出「跩什麼跩」的不屑,我不舒服,我又不是來惹事生非的;女孩子的眼神或多或少流露出「好帥喔」的愛慕,我不舒服,我又不是來拈花惹草的…… 說來好笑,我以為一張撲克臉會驅走不少蒼蠅,但沒想到還是陸續收到十幾封情書,她們說我酷酷的、很有型,我不以為然。

     男孩子們就不欣賞我的不苟言笑了,有女朋友的怕我橫刀奪愛似的,總離我遠遠的;沒女朋友的就一副「未雨綢缪」的樣子…… 我總算了解:為什麼娛樂新聞中,女性票選出最喜歡的男星和男性票選出最讨厭的男星,會是同一個人。

     突然,我又想到仲霖…… 仲霖的「人氣」也一直不差,我以前費了不少心思在「攔阻垃圾信件」上,最近的一次是上學期末于芷璇寫來的情書,裡頭說着「接受我,或者當作根本就沒看到過」……不知道兩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突然,老師的聲音又打斷了我的思緒:「那位新來的同學,這一題也讓你試試。

    」 我又分心了,是嗎? 新班級裡的兩個女同學,在下課後歡天喜地過來找我。

     「尹建綸同學,中午請你吃飯!」 開口的女孩子叫「陶瑾瑛」,是班上的萬人迷,甜美的微笑幫她赢得了「水蜜桃」的外号;另外一個則沒什麼印象,隻知道是班上的同學。

     「為什麼?」我面無表情地問,覺得這種搭讪的把戲未免老套。

     「因為我們打賭赢了!」 「賭什麼?」我順口問問。

     「我們賭你……一個禮拜不會笑……」 後來,我還是拒絕了,但不免有些感歎。

    不說還不會想到,我好像……已經忘記該怎麼笑、也忘記自己笑起來是什麼模樣了…… 唉!我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以前我是很開朗的…… 算了,都是以前的事了。

     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啊! 生活應該是平靜沒有漣漪的,我以為再也不會有任何事可以激起我的喜怒哀樂。

     真的!在「他」出現之前,我這麼以為。

     那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日子,我一如往常地在五點整離開學校。

    班上的讀書風氣不好,我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圖書館念書,沒有留晚自習,學校也不強迫——私立學校,一切都很松散。

    沒有什麼孤單不孤單的問題,這些日子以來,我早就習慣與寂寞為伍。

     然後,我在校門口看見一個朝思暮想的身影,一派輕松的熟悉打扮,T-shirt配牛仔褲,那是…… 我以為我眼花了,揉了眼睛再瞧一遍,他還在。

     他轉過身來,應該是看到我,他笑了。

     我飛奔過去,好像以前跑大隊接力的時候都沒那麼快。

     他的輪廓離我愈來愈近,也愈來愈清楚…… 于是,我的腳步慢了下來。

     最後,我打算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但他攔住了我。

     算了,我知道他會攔住我。

     「Jeremy,好久不見。

    」我無奈地說着。

     「Galen,你都用這種态度對待老朋友的嗎?」Jeremy笑着說。

    印象中Jeremy一直是笑着的,彷佛天塌下來也壓不到他似地莫名的樂觀,但現在那個笑讓我覺得很刺眼。

     「你想幹嘛?」我問,同時抱持着高度警戒。

     「一起吃飯,隻是這樣而已。

    」Jeremy的眼神指責着我的大驚小怪,「可以嗎?我們好久沒一起吃一頓了。

    」 「可以。

    」手指着路邊的小吃店,我說,「我想吃那一家的鹵肉飯,你呢?」 Jeremy聽了我的決定,皺着眉說:「我……想吃牛排。

    」 「沒關系。

    我去吃我的鹵肉飯,你去吃你的牛排吧!」我說完,然後轉頭就要走。

     Jeremy把我拉住。

     「怎麼?你要跟我一起吃鹵肉飯嗎?」我問。

     Jeremy看起來很猶豫,可是還是點頭。

     這真的讓我出乎意料。

    我「笑」着問說:「今天大少爺改變口味了啊?」 「你想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Jeremy淡淡的笑着說,「走啊!愣着做什麼?」 我突然有些感動。

    我知道Jeremy不喜歡吃這些東西,他家有錢,他對生活的質量非常講究,如果他不想,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踏進這種低價消費的小店。

     可是Jeremy真的踏進去了,踏進他最不喜歡的店,準備吃他最不想吃的東西…… 「傻瓜……」 「啊?什麼?我沒聽清楚。

    」Jeremy看着我,一臉茫然。

     「沒什麼。

    」我伸出手,「還是我來點吧!我比較清楚。

    」 Jeremy不好意思的笑笑,把手上的點菜單遞給我。

     我大概瞄了一下,把想點的幾樣打勾。

    準備把單子交給老闆的時候,Jeremy把我攔住。

     「你點了什麼?」Jeremy問,可是是質問的口氣。

     「鹵肉飯和虱目魚丸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