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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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兩下,耳中又沒了二冬的下落,不由下手更狠。

    當下也不管是孩子還是大人,隻将鐵劍亂揮,劍嘯如猛虎,沉雷化為一道藍光,上下盤旋飛舞。

    須臾間,原本安詳甯靜的村子鬼哭狼嚎,變成一座活生生的修羅場。

     七裡鋪民風算得上悍勇,雖然眨眼間便死了二十多人,但是待村中民團趕來時,見着滿地屍骸卻是恨意比害怕更多,更加奮勇上前。

    民團首領梁金牛雖然功夫并不怎樣,但見多識廣,眼力過人。

    他提刀在旁略一打量,立時便看出雲舒懷兩眼不便,全憑兩耳聽聲辨位,當下打手勢讓衆人散開些,一邊将帶來的繩子扯開,兩頭分人拉住,中間往地上一甩,便一道道朝雲舒懷絆去。

    他還另外派人火速去取年前村裡自制的旱天雷。

     雲舒懷目不能視、兩腳殘疾,雖然耳力過人、反應迅捷,在群戰中終究吃虧,此刻被繩子分心,腳下就慢了。

    未幾,待旱天雷取來,梁金牛親手點着一個,眼看就要爆炸,這才丢向雲舒懷。

    隻聽轟隆一聲巨響,那旱天雷在雲舒懷腦後炸開,黑煙四起。

    雲舒懷立時呆立當場,腳下不動,身子一陣亂晃。

     原來人體平衡全靠耳中的一個小器件掌握,梁金牛本來隻想震聾雲舒懷的耳朵,不料他耳朵太過靈敏,這巨響的收獲比預想的更大。

    待梁金牛再點着一個投過去,雲舒懷便應聲而倒,沉雷劍也就此脫手。

     這一來民團大喜,十餘人齊齊擁上,鎬頭、棍棒、拳頭、腿腳如雨點一般一齊朝雲舒懷招呼。

    雲舒懷躲不過,站不起,隻能一下一下,結實挨着。

    他兩耳近聾,看不見聽不着的,便覺這挨打都不像是真的。

    隐約間,臉上似乎是着了十幾下,卻隻覺涼飕飕的,一點兒都不疼。

     痛覺是那樣模糊難辨,可那熱是實實在在的,正從雲舒懷體内泛濫開來。

    因為當年的燒傷,他皮膚已不能排汗降溫,這麼一番厮殺、一頓暴打,那一團團熱氣便源源不絕從丹田湧上,便如灼熱的岩漿流入血管一般。

    熱氣過處,他的手腳一點點恢複了力氣,道道熱線順着奇經八脈一點點鋪成一張大網,從裡面包住雲舒懷的五髒六腑,其中一道尤為粗烈,倏忽間已貫穿了他的左臂。

     村民正毒打雲舒懷到了惬意處,忽覺腳下一亮,低頭看時,卻見一條火龍拔地而起,十幾人吓得連忙驚叫退開。

    隻見紅雲過處,雲舒懷慢慢站起,一條左臂熊熊燃燒,也不知是那衣袖繃帶在燒,還是連他的手臂也燒了起來。

     村民中一個愣頭青不知好歹,跳過去一棒打下,正中雲舒懷額頭。

    雲舒懷給打得頭一沉,左臂猛地刺出,刺啦一聲輕響,便如燒紅的鐵條刺入雪人,在那青年胸膛中來了個對穿對過。

     粱金牛心頭狂跳。

    這瘋子拳也好劍也好,一舉擊殺多人并沒有多麼可怖,可方才像捅破窗戶紙般刺透一人的感覺,卻讓他吓破了膽! 隻聽怪叫一聲,粱金牛奮起最後餘勇,撲身上前,一刀剁下!撲哧一聲,雲舒懷的左手兀自陷在青年胸口,便給這一刀齊肘斬斷。

     雲舒懷長聲慘叫,往後疾退,腳下絆着了沉雷劍,往後仰倒,就着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順勢拿劍。

    他一劍在手,粱金牛便不敢追擊。

     卻見雲舒懷拿劍的右手哆哆嗦嗦,幾乎忍不住棄劍,粱金牛見狀大喜。

    他心知這怪人不死,今日合村都要遭難,這時見雲舒懷手指尚在麻痹中,便如抓到一線生機,蓦地又來了勇氣。

    可惜正要上前,卻見雲舒懷側過右臂,刺啦一聲,将衣袖齊肩撕破,斷袖褪到手腕上,再以牙齒勉強打結,竟然便用布條将鐵劍綁在手裡。

    他渾身浴血、兩眼慘白,此刻系劍卻那樣有條不紊。

    七裡鋪的村民終于給他吓破了膽,怪叫着四散奔逃。

     雲舒懷卻不慌不忙踢掉腳上的鞋襪,赤足站在地上,靜靜感受腳下傳來的、那衆人逃走時帶來的散亂震動。

    他淩亂繃帶下的猙獰臉孔,慢慢浮起一絲慘淡的笑容 那二冬逃回家中,越想越怕,躲在床下瑟瑟不敢出來,他聽着外邊大路上先是越來越亂,然後卻一路靜了下來,登時更怕了,拼命往牆角瑟縮。

    正驚慌失措間,卻見床簾外屋門一開,一雙沾滿血污的赤腳一高一低,跨了進來,接着那床闆一掀,一個瘋子般的怪人彎着腰,一張慘笑的面容已和自己來了個臉對臉。

    二冬怪叫一聲,一頭撞在床闆上,居然也不覺疼,轉身爬出床下,不顧一切往外跑。

    跑到院門外,就見村中一條黃土大路已被鮮血染得通紅,上面橫七豎八的,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二冬腳一軟,再也跑不動了。

    他癱坐在地上,卻聽身後腳步聲響,是那怪人慢慢跟了上來。

    二冬大哭道:别殺我叔叔别殺我叔叔叔叔,對不起!卻聽雲舒懷和方才一樣,哀求似的念叨着:别再惹我了别再惹我了 夕陽西下,七裡鋪遍地屍骸中,一人獨坐。

     他斷臂橫劍,靜靜坐在一座谷碾上,身上繃帶早已散開,這時飄在身邊,像一條條赤鍊蛇,在晚風翻動下,在碾子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他看不見,聽不見,可是卻能感覺到微風拂面,和夕陽播撒在半邊臉上的熱度。

    他轉過臉,讓整個面容沐浴在如血的夕陽裡沒有眉毛,兩隻眼隻剩眼白,上面還濺着點點血斑;沒有鼻子,嘴唇短到包不住牙齒和牙床;膚色焦黑,肌肉扭曲。

     可最讓人驚心的,不是如此獰惡的一張面孔,而是這張面孔上,那無盡的悲涼滄桑與深深的絕望迷茫:賊老天啊,這前路茫茫,你還将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