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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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雲舒懷決心離開居住了半年之久的木屋。

    他心中酸楚,耳中轟轟作響,幾乎不辨方向,心中想的,隻是走得越遠越好,決不能應了黎青訣别時的那句話。

     可他面貌已毀,狀似惡鬼,自然不能堂皇面對世人,于是隻好身着一身黑色外衣,内裡密密打上一層白色繃帶。

    那繃帶一直打到頭上,一張臉隻露出兩隻眼、兩個鼻孔、一張嘴,草帽卻不戴着,隻背在身後,就這樣一瘸一拐地踏上前途叵測的孤獨旅程。

     這一走,直走出五十多裡。

    雲舒懷隻覺身子燙得快要燒起來一般,這才似乎從懵懂中醒轉,開始打算自己的來日。

     他本是個極好強的人,此刻受了侮辱,心中雖然激憤,行事卻更見堅決。

    若是他人連遭厄運,恐怕早就自暴自棄、一蹶不振了,但雲舒懷心中所想,卻是該如何重新振作。

    略一思量,他便已決定繼續先前未竟之功,去刺殺那臨江縣縣令之子。

    隻是他此時身邊銀錢太少,又沒兵刃,猶豫一下,終于決定還是先回一趟亂紅山,尋回驚虹劍,起出地底埋銀,再重出江湖。

     此處距離亂紅山原來不過百裡。

    雲舒懷戴上草帽,将壓低,問清去路,展開身法,隻三個時辰,便回到亂紅山。

     亂紅山口,雲舒懷留的狀屋還在。

    屋門前挂着他自刻的楹聯殺人七尺布,除惡一擔灰。

    過去有想要委托他殺人除惡的,便隻須在這小小狀屋中留下要殺之人的姓名罪行和一擔石灰、一匹白布作為酬禮就好。

     雲舒懷踏進狀屋,眼睛雖看不清,卻仍能摸索着計算共有五六擔石灰,五六匹白布。

    想來已有很多主顧等得天荒地老了。

    他略感愧疚,現在既看不分明,便将那書簡一一收好,等着将來找人念給他聽。

     再往山裡走,就到了他的舊屋。

    雲舒懷突覺腳下磕絆,已到了火場中的斷壁殘垣。

    他站在其中,雖然目不能視,但想到這一片焦土,定然就如自己一般醜陋,不由悲從中來。

     他慢慢回憶當日情形,記起驚虹劍在自己昏倒時手上還握着的,于是便從廢墟中間開始摸索。

    趴在地上找了半晌,終于在一根未燒完的焦木下找到一根細長的鐵條。

    雖然楠木劍柄已被燒壞,但那分量長度不多不少,正是驚虹劍所有! 雲舒懷半生榮耀全在這驚虹劍上。

    便是在得了麻風,見不得人的當兒,還不離不棄陪着他的,也就隻有這師父傳下的夥伴了。

    他此刻一劍在手,登時豪情萬丈,日間所受的委屈便如找到了親人傾訴一般,一起湧上心頭。

    那長劍雖不能說話,但雲舒懷心情激蕩、内力澎湃,将驚虹劍激得嗡嗡作響,便如慈母安慰在外受了欺負的弱子一般 突然隻聽叮的一聲,雲舒懷掌中一輕,驚虹劍竟已攔腰而斷,上半截嗖的一聲飛得沒了蹤影。

     原來那驚虹劍劍身極細極薄,本以彈力見長。

    可是落入火海中卻給燒得脆硬,再加上焦木壓砸和近來的雨水侵蝕,劍身已然傷了三分。

    此刻趕上雲舒懷的内力突飛猛進、剛猛絕倫,他一時激動,拿捏不住輕重,竟然将驚虹劍當場震斷! 雲舒懷好不容易找着親人,萬萬沒想到竟會遭如此異變。

    他半晌才回過神來,便如萬丈高樓一腳踩空,趴在地上亂摸。

    但是那半截驚虹飛走時角度詭異,情急之間,雲舒懷在它左近摸索了好幾回,卻終于失之交臂。

     驚虹劍摸不着,雲舒懷卻摸着另一截冷鐵。

    他拿在手中,那鐵沉甸甸的,拿捏上去,似乎頗為合手。

    雲舒懷再一細摸,登時分辨出,那正是自己打磨力氣筋骨時用的沉雷劍。

     正主驚虹不見,陪練的沉雷卻跑來搗亂。

    雲舒懷哪兒能有好氣,他抖手将劍扔在一邊,繼續來回尋找驚虹,摸到半晌,竟又摸着了沉雷。

     這一回雲舒懷更怒,罵道:麻煩東西!總冒出來做什麼!找死麼?他運起内力,把劍一抖,便想将沉雷震斷。

     隻聽啪的一聲響,沉雷劍劍身上附着的炭粒、鏽斑如響箭射出,劍身噔的一響過後,卻是完好無損。

     原來沉雷劍又厚又寬,活像一根鐵棍。

    它雖然也遭大火焚燒、雨水侵蝕,但所受傷害較之驚虹卻輕了許多。

    那綠豆大的鏽斑,于驚虹來說,或許就快将它劍身镂空,可在沉雷劍上,卻不過是一粒塵灰罷了。

     雲舒懷一震不斷,心中更怒,覺得人若倒黴,當真是喝口涼水都能塞牙。

    當下他連運内力,那沉雷卻隻當是洗澡一般,将劍身上附着的污漬沖刷得幹幹淨淨。

     雲舒懷惱羞成怒,索性連臂力都用上十分,握着沉雷劍狂劈猛斬。

    他的手腳筋骨變形,昔日靈動輕捷的招式全都不能使用,這時一陣狂劈亂砍,手上感覺卻越來越好。

    不知不覺間隻覺手中重劍縱橫捭阖,雖然來去簡單,但每一揮出,必有風雷之聲相伴。

    雲舒懷終于如夢初醒,原來以自己現在身體殘缺但内力充沛的情形,這沉雷劍竟就是最合手、最般配的兵刃了。

     一念及此,雲舒懷隻覺全身力量都給抽幹了。

    當啷一聲,沉雷劍脫手落地,他仰天而倒,倒在焦黑的廢墟中,一聲聲隻是笑。

     沉雷!竟然是沉雷!他當初花三兩銀子打造的糙劍,如今竟成了自己最般配的兵刃。

    雲舒懷向來不信命,相信隻要驚虹在手,刀山火海也可來去自如。

    可是這一路走來,惡疾纏身、容顔盡毀、表白被拒、驚虹斷折,到如今沉雷入手。

    這般遭遇,竟讓他頭一次懷疑,這一切都早已孽緣注定,無論如何掙紮,都由不得自己選擇了! 這念頭一入腦中,雲舒懷便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