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關燈
鎮定,他對我說,“哥,高二那年,我生病住院,我心痛你日夜不停地照顧我,我要你離開,但你不肯。

    你說要擲硬币來決定你離開與否。

    你說數字就離開我,圖案就一直陪着我。

    我當時希望是數字,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回去休息,但結果無論你怎麼擲,都是圖案。

    于是你笑着跟我說,是上天要你一直陪着我。

    哥,是上天要你一直陪着我。

    我不想放棄,竟然天上也不讓我放棄,我找不到理由放棄!” 我真是氣的當場吐血。

    我叫喊道,“我當時把兩個硬币粘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出現數字這一面!魯之樂,你鬧夠了趕緊給我滾下來!!” “但今早我手上隻有一個硬币!”之樂反駁,“哥。

    我說服不了自己放棄,我把抉擇權給你,雅浩,還是我。

    ”說完,他手一摔,一本紅色的小本從天而降。

     我定神一看。

    我的護照。

     “我兩個也要!”我重申我的立場,“你立即給我滾下來,不然我爬上去敲斷你的腿!!” 我的要挾絲毫不起作用,之樂轉過身向左走,全場人看的緊張萬分,我更是心驚膽跳。

     之樂走到欄杆前,就停下來了。

    他指着遠處的一輛飛機,平靜地向我陳訴,“哥,去古巴的航班已經開始接受登機了,你要走就要趁現在。

    ” 被他這樣一說,我才赫然想起時間無多這個事實。

    我看看陸續有乘客上落的航班,看看掉在跟前紅色的出國護照,再擡頭看看站在高處的之樂,心裡急成一團。

     我威逼不成,惟有哄誘,“之樂,你下來再說好不好?你下來再說啊!” 之樂不為所動地搖頭,“我,還是雅浩?” 我真是被他逼得火冒三丈,終于忍無可忍地朝他暴喝,“你跳吧!死了省的我和雅浩心煩!” 說完,我負氣地抓起地上的護照,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魯之樂,我就不信你真的會往下跳!! 我這樣想着,突然,身後一陣風聲咧咧作響。

     磅! 沉悶刺耳的重物落地響聲惹得全場人倒吸一口涼氣。

     然後,驚叫! 我仿佛被叫聲刺穿了耳膜,又仿佛被人挖走了心髒。

     耳裡嗡嗡作響,心髒停止跳動。

     我發了瘋般地撞開圍觀的途人擠身到月台欄杆前,探出整個上身往下一看。

     是背包。

     我愕然,立即擡頭。

    之樂依然像天神那樣站在背光的高處。

     我随即全身乏力。

    體内每一條神經都猛然繃緊,又驟然放松。

    這幾乎讓我三魂不見了七魄。

    我覺得我現在虛弱得一陣風也能把我吹走。

     我又急又氣,終于忍不住邊掉淚邊破口大罵。

     “魯之樂你這個王八蛋,我養你這麼大,供書教學,衣食住行,哪樣我做不好!我這麼多年來含辛茹苦,受盡委屈,還不是希望你以後日子過的好一點。

    你現在竟然為了這點事對我苦苦相逼。

    你這個混蛋,你對不對得起我?你立即給我滾下來,不然……不然我當老媽給我生少了一個弟弟!” 我已經亂得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臉上眼淚不曾間斷地滑下。

    我方寸全無,我就隻有他那麼一個親人,要是他真的跳下去,我肯定第一時間從這裡撲過去給他墊底。

     上面的之樂不理會我,他突然朝着航班的方向喊道,“魯雅浩,要是你還是個男人,當初放棄了現在就不應該如此婆婆媽媽。

    魯雅浩,要是你真的愛他,就不應該對他拉拉扯扯讓他為難成這個樣子!” 說着,之樂深呼吸一口氣對天大吼,“魯雅浩,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到底愛不愛他!” 我被之樂這樣的舉動搞的莫名其妙,想趁他不注意爬上去又怕他發現之後亂來。

    來了一群亂七八糟的保安也不見得對事情有什麼幫助。

     我沒有辦法,心裡比二次大戰還要亂。

     “之樂,你下來!我要你下來你聽不聽到!” 他顯然是聽到了卻不願意聽,他毅然爬出了欄杆,惹的全場一陣驚呼,我吓的幾乎站不起來。

     他站在樓頂邊緣,回頭看我,仿佛要做最後的問話。

    “最後一次,哥,我還是雅浩?” 全場緊張的屏住氣息。

    我看着之樂挂在胸前的電話在半空中晃動,風吹過來,衫尾擺動,頭發飛舞,此刻的之樂,就像一個正要縱身跳海尋找美人魚的少年。

     樣子堅決,且義無返顧。

     他看我猶豫,身體一點一點地向前傾,我的心口一點一點地被人抓緊,十八年來的點滴在我眼前如錄象倒帶那樣迅速晃過,我仿佛看見他縱身跳下後血濺當場的畫面。

    頓時恐懼破胸而出,我淚留滿臉地大喊。

     “我要你!” 決定性的一聲過後,之樂的動作嘎然而止。

     他滿意地回頭看我,然後笑了。

     由之樂得逞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其實一早已經笃定了我最後的答案。

    我明明知道,但我就是沒有辦法。

    我不能冒這個險,就算是要打要罵,也要把他勸下來再打再罵。

     他看我這答案,還不滿意,“到底是誰要誰?” “魯之信要魯之樂!” “我要魯之信答應我以後也不去找魯雅浩。

    ” “我魯之信答應你以後也不去找魯雅浩!”我此刻隻能做個被人搓圓按扁的湯圓。

     我緊握拳頭,告訴自己要忍辱負重。

     我這樣說,他終于都滿意了。

    而那群無用的警察也終于趕到來,但之樂已經自動自覺地走下來了。

     他下來後看我氣的漲紅的淚臉,才懂得心虛内疚。

    他好象一個做錯事的小孩那樣,低頭緩緩走到我跟前,等待我發落。

     我真是既心痛又氣憤,集中全身氣力一把抓住之樂的衣領,手緊握拳頭就要揮過去。

    但拳頭貼近的那一刹那,我看着他閉目接受挨打的那一刹那,我又心軟了。

     我埋怨自己沒出息,又痛恨他不長進。

    我晦氣地手一摔,把他推開,指着他大罵,“魯之樂,我真是今天才知道我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有你這個弟弟。

    我都不知道我上輩子欠了你些什麼!”說完,我胡亂地一把抹去臉上的眼淚,伸手抓起地上的護照牽着之樂的手就往機場裡拉,“你跟我一起去古巴,我要在雅浩面前敲斷你的腿!我看你以後怎麼跳!” 我怒氣沖沖,然而走不了兩步,之樂就把我拉住。

    我回頭,看着他一臉猶豫,面上全是欲言又止。

    我惶恐了起來,立即問,“怎麼了?你還幹過些什麼來?” 之樂看看我,低頭,沒說話。

     他這樣讓我更加害怕,我低頭,目光停留在他胸前挂着的那支手機上。

     屏幕上一直顯示着通話中的那支手機。

     一陣寒意從我腳底迅速往上竄,我顫抖着問,“你……你打電話給誰?你電話……剛才一直開着?” 之樂掙紮過後,還是擡頭。

    他顯得歉疚,但彌補不了此刻對我的傷害。

    他說,“哥,對不起。

    對不起……” 我覺得全身血液倒流,腦内一片空白。

    我猛地扯下之樂身上的手機,顫抖地遞到耳邊,聲音出現前所未有的不穩定。

     我舌頭打了多少個結,才勉強吸下一口氣說出一個喂字。

     那邊隻有風吹過的聲音。

     我驚恐莫名,更加大聲地朝電話喊去。

    隻有那麼一個單音節,我期待一個回音。

    期待仁慈的上帝給我一個意料之外的回音。

     時間在我的呼喚聲中過去,突然,那邊遠處隐約傳來了一把沉厚的黑人嗓音。

     他在說,“hI,thesunflowershadgrowth……” 我的腦袋仿佛被千支牛毛針從額頭往後穿越而過,全身一陣麻木。

     什麼在腦海裡成型,什麼在腦海裡哭喊。

     我扯着沙啞的嗓子,竭盡所能朝電話呼喊,“雅……” 但下一秒,嘟—— 電話挂斷的聲音。

     我看見風破空迩來,金黃色的花朵蕩漾在綠波當中。

     是誰?手執最美麗的那株向日葵,置身花海,擡頭看天。

     看空鳥回旋。

    看飛機翺翔。

     隆—— 飛機在頭頂飛過的聲音。

     震耳欲聾的轟鳴,地裂山搖的晃動,咧咧作響的狂風。

     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耳内隻有嘟嘟的聲音過後遺留在腦内的嗡嗡電波聲響。

     是誰的手拿開我耳邊的電話,又是誰的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揮過去。

     衆人都愕然了。

     隻有我倆此刻還清醒。

     我魯之信,生平第一次打魯之樂。

     在月台,在機場,在此刻。

    在04年6月3日下午兩點三十九分。

     我倆永遠都會記住。

     雅浩,偏你不能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