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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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

     山野中一片迷蒙,小羅吹着口哨,邊走邊以五枚骰子輪流向空中擲去,川流不息,有條不紊。

     他的五枚骰子落入手中第一枚是三點,其餘也都是三點,要一點也全部是一點,絕無差錯。

     漸漸地,由五枚加到七枚、九枚,一直到二十一枚。

     然後随便自空中(尚未落下的骰子)配對,配好的交到左手,果然都是很大點數的對子。

     要精于某一事物,必須念茲在茲,時刻不斷地苦練才行。

     忽然,他的視線落在前面路邊的和尚身上。

     這和尚正在路邊小便,射出很遠,發出“刷刷”聲。

     小羅走近,和尚在提褲子,回過身來。

     看來四十多歲,光頭上沒有戒疤。

     這年紀的和尚頭上沒有戒疤,是否代表他的慧根不深,道行太淺,或者不守清規?要不怎麼會在人前方便? “小羅,你别走……” 小羅立刻停下來,回頭望着這個和尚。

     他不認識這和尚,卻又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和尚,你認識我?” “廢話!不然的話我會叫你小羅?” “有什麼事?” “你已經出了風頭,也等于出了名,從此以後,必然有人找你較量武功或賭技。

    你的賭技也許還可以應付,但武功……” “這是在下的事,不勞大和尚操心!” 和尚攤攤手,道:“我是真的為你操心。

    ” “操心又如何?” “教你一門絕學,從此以後,不論是賭技和武功都是頂尖的。

    ” 和尚含着一抹自負的笑容等他回答。

     的确,學了他的武功,短期間就會紅起來。

     在武林中要紅起來可不容易,因為弄不好就會一身血紅。

     和尚準備把小羅扶起來,不必大禮參拜,隻不過小羅根本未拜,而且掉頭就走,道: “我不學武功!” “你……你不學?”和尚的臉上像被蹴了一腳。

     “我說得很清楚,我不學!” “也許你不知道學了我的武功,在武林中會有什麼地位?” “我不想知道。

    ” “小子,告訴你,學了我全部的武功,就和武林三大高手‘風、雷、雨’差不多了!懂了沒有?” 小羅是未聽到還是懶得和他羅嗦?一路行走未再出聲。

     和尚似乎仍然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拒絕學他的絕學。

     起更後,小羅發現不遠處似有個鎮子甸,準備入鎮落後。

     但岔路上林中馳出三個人,似是沖着他來的。

     為首的一個不就是“雲中之虎”姜開基? 他那張馬臉幾乎是他的注冊商标。

     另外二人看來稍年輕些,約二十五六光景,都用刀,而且貌似兄弟,論身分也許稍遜姜開基些。

     小羅發現這二人也在“來來賭坊”中見過。

     “羅少俠,真是幸會!”姜開基先打招呼。

     小羅道:“的确是幸會。

    ” 姜開基道:“少俠奇人奇技,有目共睹,姜某總以為失之交臂太可惜,無論如何要請少俠指點兩手。

    ” 小羅忽然發現,今夜要難看。

     奇迹不會常出現,常出現也就不是奇迹了。

     這老小子真是有心人,居然看出他是個空心老倌。

     小羅淡然道:“指點不敢,真的不敢。

    ” “少俠客氣!” “在下說的是實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指點一下又少不了什麼。

    ”他向那兩個漢子使個眼色,道:“這兩位是‘關洛雙英’金氏兄弟,心儀少俠已久,少俠可千萬别拒人于千裡之外。

    ” 小羅搖手道:“在下最怕多事,還是免了吧!” 金氏兄弟并未亮刀,左右攻上,小羅才閃過金老大一腿,又閃過金老二一拳,但被金老大一掌砸出兩步。

     金老大眉飛色舞,和一邊的姜開基交換了一個眼色。

     “關洛雙英”有點名氣,卻也不算什麼高手。

     小羅居然接不下他們十六七招就連連失手。

     這和在“來來賭坊”中的表現有多麼大的差距。

     小羅身上連遭拳腿砸擊,肉體上并不很痛,自尊卻受了傷。

    和尚的話浮現耳際:也許你不知道,學了我的武功在武林中會有什麼地位。

     至少,他學了和尚的武功,現在不會躺在地上,他已被金氏兄弟擊倒。

     金氏兄弟二人在狂笑,姜開基也在笑,但笑得極不自然。

     道理很簡單,小羅技不如人才會被擊倒。

     是不是另有不簡單之處?不錯,在賭場中技驚四座的人,怎會如此無能? 姜開基是隻老狐狸,所以剛才一見面他很客氣。

     他們三人一直暗暗地跟蹤小羅,他們看到了一切,包括和小五子的事及和尚授技被拒等。

     姜開基以為在“來來賭坊”中,小羅的表現前後矛盾。

     如果他真是賭國高手或武林高手,就不該被他抓住手腕,當場出醜。

     如果他是個蹩腳貨色,吸住一身的賭具已配了對,又怎麼說? 因此,他必須弄清這些疑團。

     現在他站在小羅身邊。

     小羅要站起來,他伸腿一勾,小羅又趴下了。

     金老大道:“姜大俠,你是不是把他估高了些?” 姜開基有點挂不住,道:“也許不。

    ” 金老二道:“武林中有這種假仙假道,就有信這種假仙假道的人……”說着,踢了小羅兩腳。

     這當然是給姜開基難堪。

     金老二一邊踢人,一邊伸手在小羅身上摸索。

     他大概想模“來來賭坊”給小羅的三張銀票吧! 小羅知道已保不住三張銀票,但金老二未搜到。

     “說!銀票藏在什麼地方?” 小羅不出聲,他要站起來,又被金老大踢倒地上,他如果起來,就要再倒下,但銀票藏得很隐秘。

     月光甚明,野外有一種朦胧之美。

     小羅的目光忽然傾注在他自己的左手手心上。

     忽然間,他的嗓中發出“嘎”音,通常這表示驚奇過度。

     因為他的左掌心有三個粉紅色圈圈套在一起。

     他幾乎确知這現象代表什麼。

     自去年有過一連串的怪夢之後,這怪現象就會偶爾出現,而産生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能力。

     在“來來賭坊”吸住賭具的奇技,正是手心出現三個圈圈之故。

     “不說是不是?”金老二又是一腳跺向他的肋骨。

     小羅忽然抓住了他的腳踝一抽一送,金老二旋轉着摔出。

     金老大沒看清,吼叫着撲上,也是雙足交跺。

     幾乎和他兄弟一樣,足踝被抓住一扭一送,摔出老遠。

     冷眼旁觀的姜開基十分迷惘。

     是怎麼回事?這小子為什麼總是在吃了虧之後才亮出真功夫? 隻不過姜開基并未看到小羅注視他自己的左手,就算他看到也不明白,除非他能看清他手心的三個粉紅色圈圈。

     姜開基的确是隻老狐狸,他的油滑在此刻才顯示出來。

     如果他要作好人作到底,就可以置身事外。

     剛才金氏兄弟嘲笑他,他也有足夠的理由袖手不管,隻不過他也有點不大信邪。

     除非是個賤骨頭,一個人有能力不受侮辱而非先受折辱之後才出手不可,這就叫人想不通了。

     金氏兄弟二人的腳踝都被扭傷,抓住一隻腳扭動整個身子,是非扭傷不可的。

     “小子,姜某在武林中混了近二十年,可還沒見過你這種怪人。

    ”姜開基道:“我不自量力,也想試試。

    ” 雖表示了不服,但語氣溫和,為自己留了退路。

     小羅拍拍身上的泥塵,回頭就走。

     姜開基如果真正聰明,該就此下台,就比金氏兄弟風光多了。

     隻不過炫耀自己,好高骛遠是人類的弱點。

     姜開基總要設法顯示他比金氏兄弟高明些才行。

     “小子,你沒聽到我的話?” “姓姜的,你最好别出風頭!” “我這風頭似乎已經出定了。

    ” 小羅回過身來,用食指勾了兩下,就像對一條忠狗的召喚一樣,姜開基不禁冒火。

     他似乎忘了小羅抓住金老二和金老大的腳踝的手法很怪異,而且看來速度不快,卻恰到好處。

     如果這手法不怪,金老大是第二輪攻擊,應該不會被扣住腳踝的。

     “雲中之虎”是個人物,并非他自己以為如此。

     他走近時,金氏兄弟還坐在地上,都希望他栽得比他們更慘些。

     由此證明,走在一起的人不一定是朋友。

     姜開基一拳劈來,看來不太認真,卻用了七成力道。

     小羅道:“我這人一向是甯願自己吃虧,不願多事……”身子一轉一閃,姜開基就劈了空。

     勢在必得之下,一旦劈空,必然向前一栽,小羅一腳踢中他的屁股,“蹬蹬蹬”一口氣栽出五六步。

     被人踢屁股,幾乎比打耳光還要丢人。

     “雲中之虎”未及一招就栽得這麼慘,他簡直不想活了。

     隻不過到目前為止,除了發楞,他還沒有死的打算。

     金氏兄弟内心在叫好,表面上卻顯示同仇敵忾的同情。

     小羅走到二金身邊,手托下颚,身子一顫一顫地道:“你們自己說,是不是不配‘關洛雙英’這綽号?” 金氏兄弟吓壞了,心中後悔沒把眼珠子帶出來。

     “不說是不是?那好,我再把你們另一腳……” “我說!”金老二搭拉着脖子道:“的确不配!” 小羅道:“你們看,改為‘關洛雙犬’如何?” 兄弟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旦傳出,狗裡狗氣的像什麼話?他們在這一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不說是不是?那好,我馬上就動手……” “少俠!”金老大喟然道:“‘關洛雙犬’就‘關洛雙犬’吧!反正我們兄弟已經栽了,連姜大俠都不免,我們算什麼!” 姜開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小羅道:“既然是‘關洛雙犬’,就該吠兩聲聽聽。

    ” 金氏兄弟倒吸一口冷氣,金老大道:“少俠不可欺人太甚!” “我沒有欺負人!你們是‘關洛雙犬’哪!” 金氏兄弟渾身發抖,但老二終于“汪汪”叫了兩聲,其中一聲是代他哥哥叫的。

     小羅不很滿意道:“聲音太小,像哈巴狗,記住!以後要聲音宏亮,遠遠聽起來像一條拳師狗什麼的。

    ” 說完已揚長而去。

     這一次,姜開基并未與金氏兄弟同行。

     小羅坐在這酒樓迎門桌上飲酒,一隻腳還蹬在另一凳子上。

     有了錢他很會享受。

     他以為弄錢很容易,有了錢很多人會圍繞他陪笑、哈腰打恭。

     這當口,門外走進一人,坐在他桌上右側,向他龇龇牙道:“反正你一個人吃飯很寂寞對不?” 小羅道:“的确寂寞。

    ” “所以你需個酒友邊喝邊聊是不是?” “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何必計較這個。

    ” “你身上有沒有銀子?” “你最近不是進帳五千兩?何必小家子氣!” 小羅愕然道:“你到底是誰?” 這人自來熟,邊吃邊喝,支支吾吾半天才往頭上一抓,原來是頂假發,假發下是個秃頭。

     小羅失聲道:“原來又是你這個和尚!” “是啊!我就是那個和尚。

    ” “你為什麼要裝作不是個和尚的樣子?” “你這麼聰明怎麼又不聰明了?戴上假發不是可以吃魚吃肉嗎?” 小羅道:“又何必活受罪,何不把頭發蓄起來還俗?” “這你就不明白,作和尚也有方便的地方。

    ” “有什麼方便?” “有時過了宿頭,到寺廟中去挂單不是很方便?” 小羅道:“你真是個投機和尚,你在鬼混什麼?” 和尚歎了口氣道:“财多無子和藝高無徒一樣,都是人生憾事,我和尚一身曠世絕學,迄未找到一個資質好的徒弟,如今找到了,你卻又不……” 小羅手一揮,道:“要白吃就自管吃喝,再羅嗦你就請便,你這出家人簡直太不像話!” “嗳嗳,你小聲點成不成?” “怕什麼?既未偷人家也未搶人家的!” “小子,”和尚猛吞了一會兒,大概已經飽了,他捏着肚皮道:“你聽清了,學我的武功三個月内你就能一鳴驚人,如果不學,我就在人多的地方折辱你。

    ” 小羅道:“我不學武功,你何必強人所難?” 和尚道:“你必須學,不然的話,你會變成别人的影子。

    ” 小羅道:“你說什麼?” “你學不學?” “不學!” “你以為這兒的人夠不夠多?” 小羅道:“怎麼?古人韓信受漂母一飯之賜尚能終生不忘,你這秃驢吃了人家的,嘴一抹就翻臉?” “對!反正我和尚今生已不能上西天,能收個好徒弟也算是一大樂事,最後我再問一次,學是不學?” “不學,不學,不學……” 第三個學字未出,和尚已揪住了他的衣領,拉離座位,出了大門,酒家中人以為他們是白吃的,急忙追出來,卻見這中年人不斷地踢這年輕人的屁股。

     小羅不久前踢過姜開基的屁股,踢起來很過瘾,現在他才知道被人踢屁股很沒有面子。

     當然,和尚此刻踢别人的屁股一定也很過瘾吧?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很不平,大聲嚷叫“停手”,可是和尚并未停腳,有人出了手,和尚舉手投足就把插手的人打倒,也就沒有人敢上了。

     和尚踢得小羅跌跌撞撞,東一頭西一頭,隻感覺屁股上火辣辣地像被火燒似的。

    和尚低聲道:“學不學?” 小羅道:“你就是踢死我,我還是不學!” “你如果不學,我就經常在人多的地方踢你。

    ” 小羅猛咬牙,但看看左手手心沒有什麼變化。

    這麼一來,他今天被這和尚踢了一頓屁股算是白踢。

     “你們以為他是誰?”和尚指着小羅道:“他是我的幹兒子,我對他不錯,可是他偷了我四千七百三十五兩銀子,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