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琴韻如煙

關燈
陛下準備啟程南下的日子,宮裡宮外到處都透着焦灼和惶恐。

     北方動亂,陛下不僅不肯返回帝京長安,反倒放棄中原而繼續南下,衆人都預感到了:此番南巡避難,必然兇多吉少!而從此一别,隻怕從此就要與父母妻兒天各一方了。

     悲怆之餘,卻也無可奈何:之前,但凡有忠義直谏,膽敢阻止陛下南巡者,幾乎無一例外的全都送了性命。

    就連百姓商賈聞聽陛下要率朝廷和武衛大軍南下,也清楚陛下這是打定主意要放棄北方了…… 洛陽城裡,除了诏命留守的官員之外,文武百官紛紛拜别父老,囑咐妻小,收拾行裝。

    而家眷在長安的官吏,卻連當面向家人告别的機會都沒有了。

     百官黎民如此,景華宮内更是亂成一團——一向富麗幽靜的景華宮表面繁華依舊,置身其中,才發現處處都是一片忙亂和躁動。

    上自後妃太監,下至武士宮人,人人翻箱倒櫃,個個收拾細軟,亂成了一團麻。

    其實誰心裡都明白:避亂也好,南巡也罷,說穿了,統不過是一場空前的大逃亡罷了。

     就在宮人内侍俱都慌着收拾行裝,相互打聽誰走誰留的消息時,太樂署旁邊的一處通往花園深處的幽靜園林裡,一陣玎玎咚咚悅耳的琴韻隐隐傳來,拂卻了幾許躁氣。

     一叢荼蘼花廊下,孤零零的一位宮人正獨自如癡如醉地彈奏着箜篌。

     近前看時,才發覺,彈琴者雖是宮人着扮,卻分明是女孩子的五官眉眼。

    此時,她正在沉醉于自己的琴聲中,指下的琴弦時爾如細流淺吟,時爾如山瀑轟鳴。

     她正是少林寺鐵笛羅漢靈憲苦苦尋覓、一别十年的九妹——大隋初年當年名震中外的右武衛大将軍、宋國公賀若弼之女賀若含煙。

     大業四年,含煙的父親賀若弼同高颎、宇文弼三人,因"诽謗朝廷"之罪,被同罪斬殺後,含煙和全部家人統被淪為公私奴隸。

    她的叔伯子侄和父親的親僚們,俱被流放到邊遠之地…… 含煙正在彈奏的,是她自己新譜的一曲《彼岸引》。

     她喜歡這片荼蘼花林。

    荼蘼花也叫彼岸花,曼珠沙花,接引花。

     她喜歡在這片被人稱作彼岸接引花的花叢下流漣。

    在此自彈自唱她自己用佛經譜寫的歌曲: "彼岸花,接引花,千年花開,千年花落。

    葉發花已枯,花開葉已落。

    緣注定生死,情不緣因果……" 她不像那些宮人一樣,害怕被留守在東京宮内。

    相反,一旦避難江都,自己随身珍藏的這半邊翠镯,恐怕永遠不會再有和另外那一半聚合的機會了…… 這隻翠镯原是南朝陳國皇宮的一件珍稀首飾。

     當年,南朝柳太後——含煙的外婆還是南朝陳國宣皇帝的貴妃時,宣皇帝便把這隻來自曼德勒皇宮的珍貴貢品送給了她。

    後來,含煙的外婆又把她傳給了含煙的母親——南朝陳國的安平公主。

    含煙和三郎哥定親以後,母親就把它傳給了含煙。

     不想,就在定婚的第二天,兩人相攜同遊園子時,含煙去撲一隻花間的大彩蝶,不小心撞在了花園的石欄杆上,翠镯當即斷成了兩半。

    含煙甚是煩惱,一時滿眼噙淚,她隐隐覺得事情有些不祥之兆…… 可是,三郎撿起落在花叢中的兩截翠镯,對在一起,合二為一,然後又重新分開,珍愛萬分地揣在自己懷裡一半,将另一半放在掌中,對含煙說:"九妹不必煩惱,待我與九妹合卺之日,正好可憑此兩截翠镯為信。

    " 含煙當時便破啼為笑了,也小心珍藏好了另半邊翠镯…… 不料,兩人佳期未到,兩家便慘遭大禍——三郎的父親高颎伯伯被誅,三郎和他的兄弟侄子統被流徙邊遠。

    含煙和所有家人全被沒為官私奴隸後,兩人一别十年,十年裡音訊沓沓,兩截斷镯至今也沒能再相聚。

     斷镯,果然成了離别的悲谶! 十年了,不知那截斷镯是否還在陪着三郎?更不知兩半翠镯何時才能圓合? 琴聲變得凄清嗚咽起來。

     曲終之時,背後傳來一聲歎息。

     沒有轉臉,含煙也知道那是誰——自己的老師、太樂署大總管何峽。

     何峽的入宮的原因,說來令所有人感到不解和驚異—— 何峽的伯父,正是當年獨孤皇後的心腹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