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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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死!我活不下去了!讓我死……” 母親的哭叫聲驚醒了賀依依。

    夜裡一片沉靜,她瞪著天花闆,眨眨眼,一時搞不清楚是夢還是現實。

    視線緩緩略過四周,最後愣愣瞪著月曆,上頭顯示二○○五年。

     又作夢了。

    現在是二○○五年,她二十五歲,不是無能為力的七歲孩子,父親再也無法傷害她們了。

     餘悸猶存,心跳得仍然很快,但身體的疲憊讓她再度睡去。

     隻是,她又陷入夢魇裡—— 賀盼盼揉揉眼睛:“大姊,爸爸媽媽又吵架羅?” 賀依依抱著妹妹小聲安慰:“嗯!沒事,别怕。

    ”兩姊妹都因為門外越來越大的吵罵聲而發抖著。

     “要死你自己去死!”這是父親的聲音。

     父親的身影随著怒斥聲沖進她們房間,不由分說便拉起她們,“走!” “我們要去哪裡?你跟媽媽又要離婚了嗎?”才剛上幼稚園的賀盼盼天真的問。

     “你媽要開瓦斯自殺,她要死讓她自己去死,我們姓賀的别理她!”賀旺德抱起二女兒、拉著大女兒的手往樓下走。

     賀依依瞄到母親躺在廚房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瓦斯味,心一驚,用力掙脫父親的手說: “我要找媽媽!” 賀旺德拉不回她,便怒沖沖的罵:“你跟著我姓、是賀家的女兒,但你居然要陪著别人一起死?!” “她不是别人,她是媽媽。

    ”賀依依回頭,無懼地迎向父親。

     賀旺德舉手想掴她一掌,卻在看見女兒眼裡的恨意後,心虛地把手放下,然後忿忿地說: “好!既然你要當孝女,就陪你媽一起去死!”他沖到瓦斯桶前将開關開到最大。

     “大姊快出來!”賀盼盼想掙脫父親的桎梏,卻徒勞無功,“楊哥哥,快救救我媽媽、救救大姊!” 無奈,門已被用力關上,阻隔了盼盼的哭叫聲,也阻隔了新鮮的空氣。

     瓦斯仍嘶嘶地冒出,依依頭越來越暈,她卻不願意爬起來關掉瓦斯開關。

     她眼前逐漸模糊,終于要結束了嗎?以後不必再看著父母吵架了吧…… 賀依依再度驚醒,幾個深呼吸之後才平複情緒。

    抓起床頭櫃上的鬧鐘,四點。

     沒了睡意,她索性起床,戴上眼鏡,拿出裡安的小說來溫習,想從中探究作者的内心世界。

    但心裡亂紛紛的,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便放下小說,走出房間巡視門窗。

     确定每扇窗都關得密牢,前後門也都上了兩道鎖,沒有人會闖進來傷害她們母女。

     如果看醫生,醫生會說這叫強迫症,一種精神官能疾病。

    她沒去就診,因為這是心病,主要的成因是父親,無論他是生是死,都是她一輩子的夢魇。

     她會恨父親嗎?不,她不恨他。

    恨太費心力,對在乎的人才會有恨,她不在乎他,所以不會恨他。

     夜還漫長……不想驚動沉睡中的母親跟小妹,她打開鎖,走出大門,靠著門外矮牆,點燃一根涼煙,讓胸口的郁悶随著香煙一同吐出。

     一道颀長的人影由巷口走近,她心一涼,全身警戒著。

     “依依?” 賀依依的緊繃松懈下來,“是你?回家了?”進入小巷的,是跟她一起長大的隔壁鄰居。

     楊安走近,視線從她手中猶燃著的煙,轉到她眼底殘存的驚吓,淡淡的說: “賀伯伯不會再傷害到你們了。

    ” 身為賀家多年的鄰居,他知道當她的個子梢梢長高到足以跟她父親抗衡後,便以母親及妹妹們的保護者自居。

     她總是會注意凝聽她父親歸來的聲響,并盡可能地将他擋下,不讓他進去騷擾她母親。

    即使這個舉動常會引來一頓打罵,她還是固執的守在大門前。

     他知道她的恐懼,雖然她總是無所畏懼的模樣。

    因此,他走進巷子看到賀家院子裡有人影時總會先出聲,讓她知道回來的不是她父親。

     賀依依抽了口煙,掩飾被看穿的慌亂,“我才不怕他!如果你看到他現在那副皮包骨的樣子,也不會怕他的。

    ” 真正的恐懼來自心底,是日積月累的折磨。

    楊安沒戳破,隻是不贊同的看了看她手中的煙,卻沒說什麼。

     随後,他也同她靠著矮牆。

     “酒吧的生意好不好?”她問。

     “還好。

    ” “如果盼盼去了,不要老是讓她喝那麼多酒。

    ” “她已經很久沒到休憩了。

    ” “沒去是好的。

    ”表示“曾野绫子”沒有煩惱。

     說完,兩人繼續沉默著。

     賀依依将抽完的煙以完美的弧度投入水溝,吐出最後一口煙霧後說: “我明天要采訪一個作家,預占隻要半天就能訪問完。

    萬一時間延誤了,你能幫我照顧我媽跟妮妮嗎?” 賀依依幾乎不求人,卻習慣在她不在家的時候,托他注意一下家裡的動靜。

     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賀伯伯第一次把家裡地闆倒滿汽油,威脅妻女與他同歸于盡那時?還是盼盼第一次割腕,但她卻不在家那天開始? 他們都忘了。

    隻是,習慣的養成一時之間是很難更改的,就像她明明親眼見到骨瘦如柴、已經成為植物人的父親,卻還是擔心他會突然出現,恐吓著要放火毀掉她們。

     “我會的。

    ”楊安墨黑的眼眸盯著她說:“我會照顧她們的。

    ” “謝謝。

    ”她低頭,避開他的凝視。

    “我進去了,晚安。

    ” “晚安,你先進去。

    ”楊安看著她說。

     賀依依點頭,走進屋裡。

     看到她家客廳的燈熄了,楊安才離開。

    身為長女,她肩上的擔子太沉太重,他希望她願意讓人分擔。

     ***bbs.***bbs.***bbs.*** 七點半,賀依依按著地址找到裡安的住所。

    她看看手表,離八點還早,便在他家附近漫步,觀察這棟獨立的别墅。

     兩層樓的别墅周圍以柏樹為籬,從樹葉縫隙看去,看到前院是一大片修得整整齊齊的草地。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