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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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桀的夢想永遠不會實現了。

     一個在計畫外的超速行駛的沙石車,毀掉了他的夢。

     參加小學畢業典禮後的一個月,甯雪出席了韓淑妹的喪禮。

     喪禮簡單樸素,甯雪陪着簡家夫婦到了殡儀館,隻見張煥頹然坐在椅子上,身旁圍了幾個正在勸慰他的同袍及鄰人。

     雖然隔了點距離,但那掩面哭得像個孩子一樣,連話都說不好的張煥,還是讓甯雪無法克制地掉下了眼淚。

     「嗚嗚……阿妹這麼好迪一個女孩子……這老天,怎馬茲會這樣對宜哪……鵝今年還跟宜說,說要帶宜回上海老家去瞧瞧……宜從來沒坐過飛機……開心得不得了……鵝知道鵝年紀大,委屈了宜,但宜從沒抱怨過……還把鵝的家打點得溫暖舒适……阿妹呀!鵝真是不舍得侬呀……」 「唉,人都去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麼?」在一旁幫忙勸慰的鄰居搖頭歎息,「你就當她是去另一個世界裡享福了就是。

    」 「說實在話……」 村子裡幾個原不看好這位「張太太」能夠安分守己的婆婆媽媽,竟然都紛紛地垂首抹淚了。

    「這張太太,紮紮實實是個好人的。

    」 「是哪!她待人好客氣,好有禮貌的,常常人騎在腳踏車上,遠遠一見了鄰居就會立刻下車鞠躬微笑的。

    」 「還有哇,前陣子我娘家爸爸生了病,我得回高雄住幾天,她知道了後,二話不說主動幫我照顧我家那兩個小的。

    」 「她還幫我院子裡的花澆水……」 「她還教我怎麼樣的烤肉醬比較香……」 「她唱的山地歌謠可好聽的,比電視上的歌星還要唱得好……」 衆人争先恐後,一句接一句地贊美着韓淑妹,隻是…… 甯雪眼眶泛紅的注視着曼堂後面的棺木。

     隻是不管這些人再怎麼說好聽的話,張媽媽都不會再像以往一樣,謙卑微笑且還要一一地鞠躬道謝了。

     既然被贊美的人已經聽不到了,那麼,再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是想要藉此安慰還活着的親人? 還是想要藉此贖些許自己過往曾經說人壞話的罪惡感? 甯雪想起了張媽媽剛剛嫁到村裡時衆人的輕蔑私語,如今兩相對照,她心裡的唏籲更深了。

     而當初曾用竹掃帚對付那些說他母親壞話的小男孩,如今聽到了這些,又會做如是想? 甯雪将眼神轉投給跪在靈堂前,不住地往火盆中抛放着紙錢的大男孩,卻是什麼表情也沒能見着。

     沒有昔日的桀骜不馴,沒有一旁張伯伯的嚎啕槌胸,他……沒有表情。

     而那種沒有表倩的表情,反而讓甯雪看了更難過罷了。

     因為那會讓她聯想到前不久剛學過的成語,它就叫做——萬念俱灰。

     ******bbs.*** 時間的巨輪不會因為一個人的中途離席而停下。

     夏天過去後,甯雪上了國中,這一次,她不再「有幸」能與韓桀同班了。

     雖然不同班,但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對他的關心,算是為了張媽媽吧。

    她這樣想。

     跌破衆人眼鏡,韓桀在學校成績名列前茅,他以傲人的腦力及體力,無論是在課業成績或是在運動競賽上,他都是個響叮當的風雲人物。

     韓淑妹是他們之間的橋梁,現在既然橋斷了,兩人也就不再有刻意交集,而僅止于校内或是村裡無意間遇到時的招呼了。

     甯雪不知道别人是怎樣看待韓桀的,她卻能看到他那變得收斂的眸中,層層的冰封及高牆,他并非不再多刺,也并非不再桀驚不馴,他隻是将這些包括他的快樂及悲傷,都收納進了無人能再觸及的心底。

     「你最近好嗎?」她真心地問。

     「你覺得我不好嗎?」他漠然反問。

     于是她就被鎖住了所有的聲音了。

     國中畢業後,他們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學校。

     她的高中在桃園,他的專校在台北,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遙遠,但雖如此,甯雪還是會常常夢到張媽媽,夢到小韓桀,夢到他說了要帶着媽媽和她,建立一個溫馨家園的夢想。

     時過境遷,他或許早就忘了這個夢了,而她,卻還傻傻地在幫他惦記。

     高三那年她十八歲了,即便是聯考在即,她依舊沒忘了趕在清明節時去看父親,再順道到韓淑妹墳前,為她送上一束雛菊。

     在韓淑妹的墳前,她巧遇上了正在割草整理墓地的張煥。

     「小雪兒!」 張煥看見她,連忙放下鐮刀,拉她到墳前坐下。

     「侬可真是有心啊,不枉阿妹生前總說侬就像是宜的親生女兒一模樣。

    」 「沒有啦,張伯伯。

    」甯雪紅了臉,有些羞慚,「我隻是因為來拜爸爸,所以拐個彎過來的。

    」 「不管怎麼樣……」張煥一臉感慨。

    「侬總算是有心的了,張媽媽走了都快六年,這世上還有誰會惦記着宜?不過宜還算是好運的羅,至少有鵝日日夜夜惦着,就怕日後等鵝也走了,墳頭草比兩個人還高,都還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