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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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時充滿樂音的家庭裡,他的父親程森契是—位知名的指揮家,長年住在倫敦,擔任英國市内管弦樂團的指揮一.職,也時常帶領樂團共赴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指揮事業如日中天的他,一年之中難得抽空回台灣一趟。

     雖然程日深從小就和身為大提琴家的母親程麗蕊一起生活,但說實在,程麗蕊在他心中的印象跟父親—樣模糊。

    她總是晚歸,将他一個人丢在空蕩冷清的屋子裡,任其生滅。

     其實地并不真的自小便對音樂産生濃厚興趣,隻因為不想—個人守在靜悄悄的屋子裡任由無聲的恐懼将他活生生吞噬,所以他開始自己摸索學習演奏音樂,可以了解,當他的生活裡隻有一架巨型鋼琴陪什在側的時候,他便隻能毫無選擇地抱緊着這唯一僅有的夥伴,陪他度過無數個寂寞難熬的夜晚。

     他的音樂才華是由他的父親率先發覺的。

    當他偶然回國發現自己三歲的兒子吃力攀上他的鋼琴座椅,面對甚至高過他眼睛視線的琴鍵,他卻氣定神閑地擡高手臂将小巧的手掌覆蓋在琴鍵上有闆有眼地開始演賽出自行摸索創作的鋼琴小品時—— “我的寶貝兒子!你擁有不可思議的音樂天賦,我一定要好好栽培你,讓你成為一流的鋼琴家。

    ”看見程日深如此年幼便展現非凡的音樂才華,程森契下定決心要讓兒子成為一個揚名國際的優秀音樂家。

     為了這個遠大的目标,程森契的确煞費苦心。

    雖然他人在國外,卻仍然積極為程日深安排前往擁有豐富教學經驗的鋼琴老師居處學琴,并且階段性地參加一些地域性比賽。

     對于培養兒子成為鋼琴家的事情,程麗蕊始終置身事外,不如丈夫一樣熱中。

    她依然時常夜不歸營,把家當成旅社,玩累了才回來歇腳。

     程日深在音樂上的學習有如騰雲駕霧般輕松自在,他驚人的鋼琴演奏能力使他在七歲的時候便已經舉行了生平第一次的個人音樂會,這場音樂會的成功由他必須應觀衆熱烈要求一共彈了足足七首安可曲才下台一鞠躬的情況,可看出端倪。

     對于這個十歲便将蕭邦“三度音練習曲”視同兒戲的天才兒子,程森契有着深厚的期許。

    在程日深十一歲的時候遠赴俄國奪得“柴可夫斯基國際大賽”的首獎之後,程森契便暫辭指揮工作,毅然返國為兒子處理各項音樂會邀約事宜,他将全副心思都放在這個天才兒童的鋼琴事業上。

     對于丈夫突然返國的決定,程麗蕊不悅之情溢于言表。

     程日深知道父母的感情—向不睦,隻是他們始終相敬如“冰”,所以當他甫自歐洲結束二場大獲好評的演奏會返國時,他并未料想到返家竟會碰到這種狀況。

     程日深推開家中琴室的門,聽見父親這樣說道: “我勸你凡事不可太過,最好收斂一點。

    你和那個作曲家的事,我已經略有耳聞了。

    ”程森契在水晶杯裡斟上半杯紅酒。

     翹着一雙長腿坐在沙發椅上悠然抽着煙的母親,懶懶地吐着煙圈:“你知道了又如何?要不是為了日深,我早就連這個家都懶得回了。

    ” 聞言,程森契一口飲幹杯中紅色的液體,他掀開玄黑的琴蓋,像一隻詭異的大爬蟲占據着那架鋼琴,枯瘦有力的十指滑過黑白相間的琴鍵,程日深立刻就聽出他彈的是母親最鐘愛的德布西的月光曲。

     這首月光曲是法國印象派鋼琴曲的代表作,具有高度的感性,豐富的情感蘊藏在柔美的旋律之中,十分動人。

     “我讨厭鋼琴的聲音!它的頻率讓我耳鳴頭暈!”程麗蕊一揚手,灰白的煙屑抖落在玄黑的琴殼上,她滿不在乎地繼續吸着煙,制造出更多細碎的煙塵。

     “從前你很喜歡和我一起演奏曲子互娛,我總是像這樣敲着鍵盤,而你撥動琴弦……”程森契的指尖微微顫抖,但仍然律動十指演奏出悠揚浪漫的琴音。

     “那是從前!要我說多少遍都行,我讨厭鋼琴,讨厭透了!”激動的話一落下,抽到盡頭的煙也跟着撚熄在光潔如鏡的琴殼上,程麗蕊在程森契的冰冷絕望眸光裡找到報複的快感,她的興緻越發高昂,緊接着又說道:“我喜歡大提琴,又結實又有型,每一回演奏時我都難掩興奮,一面撫弄琴身一面由背後将它緊緊擁抱……” “夠了!”程森契痛苦地嗆叫道。

     優揚的琴音戛然停止,理智随着音符一同消失無蹤,而程森契顫抖的手中握着一隻玻璃酒瓶,正往程麗蕊驚愕失措的臉龐使勁砸去—— 玻璃碎屑、奔湧的鼻液與絕望的呐喊同時爆炸開來! “日深?”程森契錯愕地看着兒子血迹斑斑的手掌與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他做了什麼? 都是沖動壞了事,森冷的月光照映着程日深痛苦蒼白的臉龐與程麗蕊無情的冷漠,空氣之中彌漫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黑白琴鍵上揮灑着鮮紅的液體,一台造價昂貴的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