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鬼谷

關燈
為了不願讓正果老禅師因當着外人處理少林八高僧的喪儀而感到難堪,司馬玉龍用一條破草席,卷着那柄聞人鳳有意留下,借以傳遞密函的寶劍,在三月末的一個黃昏時分,下了少林。

     因為距四月五日的鬼谷之約還有七八天之久,司馬玉龍很想借此空暇逛一趟洛陽。

     洛陽以牡丹聞名,所以牡丹又名“洛陽花”! 牡丹花開,多半在春末夏初,現在趕去,正是時候。

    司馬玉龍記得,他第二次看到聞人鳳,也就是和聞人鳳開始結識并走在一起的一次,便在洛陽。

    雖然那一次相見正趕上一場嚴冬狂雪,他記得聞人鳳似乎這樣說過:“可惜這是冬天,看不到負譽一時的洛陽花,唔,隻要有機會,我會再來的,龍哥,你來不來呢?” 司馬玉龍想去洛陽,這是一個最大的原因。

     他以為,隻要聞人鳳能幸脫三色老妖的魔手,隻要他能遍訪洛陽名勝,他一定會在某一處遇上她! 天黑下來了,司馬玉龍耳膜裡老是響着那兩句話:“龍哥,你來不來?” 這種幻覺,似乎是一種曼妙的天籁,令他忘卻了當空皓月,忘卻了沾衣寒露,以及崎岖的路面,像飛似地……司馬玉龍連夜奔向洛陽。

     洛陽,因在洛水之北而得名,唐神龍二年,一度改名永昌,全城方圓約九裡,東南西北四門分名“建春”“長夏”“麗景”“安喜”。

     後漢建都洛陽時,因基于“漢火德,火忌水”之故,曾去水而加佳,改為“雒陽”。

    洛陽在後魏太和至景明年間,最為輝煌。

    魏主從司州牧廣陽王嘉之議,洛陽城内,共築三百二十三坊,各方三百步。

    西魏大約三年,東魏侯景圖西魏大将獨孤信于金塘,洛陽宮寺居民,被焚殺者,十去七人。

    及至高歡與宇文泰部将長孫子的“邙山之戰”,洛陽宮室,一毀幾盡!直至隋大業年間,洛陽乃逐步恢複舊觀。

     三天後,司馬玉龍到達洛陽西北的金塔城,他在城内晃蕩了大半天,毫無所獲。

    便又趕向洛陽故城,自安喜門入城,大街上,車馬行人多如過江之鲫,大都是趕向一些巨宦大賈的花園中欣賞花開盛景而去,司馬玉龍朝自己身上望了一眼,苦笑笑,心想,洛陽這麼大,他去哪兒找人? 司馬玉龍信步走着,忽然來到一所頹廢的宮門之前,因為園亭荒蕪,無人看守,便越趄地走了進去。

    走着,走着,司馬玉龍突覺這座廢園似乎異常深邃。

    不一會兒,他來到一座石築的高台之下,仰頭望去,長滿苔草的石壁上,似乎繪着一些模糊人像和刻着一些無法辨認的字迹。

    司馬玉龍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在台其四周搜索起來。

    果然,他找到了幾個他想找的大宇,雖然那些字業已剝落不堪,但他仍看得出這幾個字是:“雲台”“南宮”“漢,永平……年……建” “對了,這是曆史上有名的雲台!”司馬玉龍不禁出聲地喃喃自語道:“東漢中興的二十八名将都曾題名繪像于此呢!唉,曆史上那樣有名的‘南宮’‘雲台’‘二八将’,如今卻隻剩得殘磚碎石一堆,反而抵不上一座暴發戶的,充滿市儈氣的花園來得引誘人,真是可歎!” 這時,司馬玉龍身後突然有人以同樣感慨的語氣歎道:“何嘗不是呀,叫化兄弟,…… 像你這樣滿腹詩書的青年人,今天卻落得乞食度日,這不是一樣令人浩歎麼?” 司馬玉龍大吃一驚。

     雖然他因滿懷思古之幽情,神志不免稍稍迷混,但若說一個普通人走到他的背後而沒有被他發覺,也未免有點誇張。

    他知道發話者如非是适逢其會,也必定是有着一副絕佳身手的武林高人。

    不過,有一點是可能确定的,來人一定不清楚他司馬玉龍的身份,對方可能是因為他的自語一時憐才而發,決無惡意。

     于是,他慢慢掉過身來,像一個普通乞兒發現有人在他身後而愕然回身返顧的一樣。

     站在司馬玉龍面前的,是一個半老徐娘。

     這位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穿着一身青布褂褲,頭上紮着一幅青布包頭,極似一個大戶人家的傭婦。

    除了健康和慈藹之外,司馬玉龍找不出面前這位中年婦人和一般中年婦人有何不同之處。

     起初猛一照面之下,司馬玉龍還以為又是那位有着一副極好心腸,同時又有着一個極壞名聲的天地幫内堂香主,苗疆桃面騷狐來了,但在他細察之下,他知道他想錯了。

     因為,司馬玉龍雖然始終沒見過桃面騷狐的真面目,雖然一個人的聲調也可以用藥物改變,但,桃面騷狐的那副窈窕袅娜的身材,卻和天地幫主金蘭差不多纖細動人,是令人一望可知的。

     司馬玉龍斷定他是第一次和這中年婦人見面。

     因此,他覺得,不論對方是個平庸的中年婦人也好,或是一位有着絕佳身手的武林高人也好,他身上有着很多要辦的事,而剩下來的時間又是那樣地有限,他隻須表示一下普通的禮貌,就應該走開了。

     “大媽,”他彎彎上身,含笑道:“您老好!” 司馬玉龍這副奇五的容貌,似乎出乎那位中年婦人的意料之外。

    一絲難以察覺的陰影從中年婦人臉上一閃而逝。

    她因為司馬玉龍的溫文知禮,不得不在臉上維持了一個慈和的微笑。

     “小兄弟,這麼好的天氣,你怎會走到這兒來?” “這兒沒有守園人呢,大媽。

    ” “你念過很多書吧,小兄弟?” “沒有,大媽,一點點……您老怎會到這古園裡來的?” “我有個約會,小兄弟,等個人,她快來了。

    ” 司馬玉龍當然不便問人家等的是個什麼樣人,但他卻由中年婦人這幾句話裡想起自己和那個白發老人的鬼谷之約,現在是四月初一,距離約定之日尚餘四天,四天的日子雖然不短,但這其間還有二三百裡的路程需要急趕,與其茫然無緒地在洛陽城亂轉,倒不如早點趕去鬼谷! 于是,司馬玉龍趁機向中年婦人躬身一揖道:“那就不再打擾大媽了。

    ” 司馬玉龍說完,大步出了園門。

     司馬玉龍身後,那個青布包頭的中年婦人,當司馬玉龍的背影在園中消失,不禁搖搖頭歎息着自語說道:“鳳兒說她在中原武林結識了一個文武全才的龍哥哥,而且于新近升任五行掌門,剛才見那乞兒聲如金石,背史如念家珍,還以為湊巧碰上那個什麼司馬玉龍化裝至此,想不到對方竟是個貨真價實的……說來真是可笑,……咦,鳳兒怎麼還不見回來?” 司馬玉龍悶悶地走出洛陽城。

     他到洛陽來,雖然隻抱着三分渺茫的希望碰碰運氣,一無所獲本該是意料中事。

    可是,他在回去的路上,卻仿佛少了什麼似地怅然若失。

    他哪裡知道他隻因片刻之差而将一個和聞人鳳祖孫相見的良機失之交臂! 四月初四,司馬玉龍到達登封。

     黃昏時分,他出城向正北的山區進發。

     初更光景,他已走到一座狹谷之口。

    他相度了一下地勢,穩了穩背後的破席卷兒,縱身上了一塊凸出的岩石。

    立在岩石上,放眼眺望,突然間,司馬玉龍為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而蓦然怔住了。

     在十數丈之外的一座嶺頭上,司馬玉龍憑他那種過人的目力,他依稀望到一堆淡淡的,靜止的,像一座偶像似的黃色影子,啊啊,他在心底驚叫起來,黃披風,那是一件玄黃披風! 也就是說:有人披着一件黃披風,坐在那裡。

     武林中,披黃披風的,除了三色老妖,還會有誰?他怎會來到鬼谷?他又為什麼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麼個顯目的地方?怪,太怪了!司馬玉龍腦海裡泛湧着一千個疑問号,他帶着這些無窮無盡,一個連串着一個的疑問,謹慎地繞身縱向東北,越過好幾條溪澗,終于,他,司馬玉龍,無聲無息地來到那堆淡淡的,靜止的,像一座石像似地黃色影子之後! 現在,模糊的景象清晰了,一切都呈現在司馬玉龍二丈之内的眼前。

     是的,它是一件玄黃披風! 一點不錯,披着玄黃披風的,正是三色老妖。

     三色老妖盤坐在當地,兩手平放于膝蓋上,垂頭瞑目,勢如老僧入定……噢,司馬玉龍明白過來了;老妖受了傷,就像前幾天他在少林經堂裡見到的正果老禅師一樣。

     這真是個驚人的發現,當今之世,誰有如此能耐令老妖受傷? 而且,老妖不但受了傷,可能還傷得相當重,不然,他為什麼不趕回天地幫接受更好的環境治療?還有,他如果因傷重不便行走,那麼,老妖受傷的地點就不會離此太遠,很可能就是傷在這座鬼谷附近!鬼谷,鬼谷……司馬玉龍蓦然驚覺地暗忖道:難道老妖是傷在那個和他約定在此谷見面的白發老人手中? 唔,可惡的老妖,可憐的老妖,你枉有一身絕世武功,而現在,假如我司馬玉龍要置你于死地,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一回事啊?這一刹那,司馬玉龍想及天地幫的兇焰全因此魔之出現而狂增,更想及他本人在華山金龍大廳挨的那幾乎送了性命的一掌,以及少林經堂中八具覆蓋着大紅袈裟的屍體……萬惡不赦,司馬玉龍恨恨地想。

     突然,司馬玉龍想起了另一個問題:他現在是站在一個受了重傷的仇人背後轉着複仇的念頭,唔,那太可恥了,即令别人在此情形下會毫不假思索地加害于他自己,即令再加一萬個相同的理由,他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