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層層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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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言,天打雷劈!” 葛品揚看出不像有假,冷冷說道:“好,那麼将号牌交出來!” 那名教徒交出一面銀質号牌,葛品揚收下,先将對方點上啞麻二穴,然後剝下對方外衣、皮帽和鞋襪,穿戴好,又将那名教徒藏入一排酒桶後面,拉下帽邊,隻露出一雙眼神,悄悄退了出來。

     這時約莫晚茶時分,回落西山,倦烏投林,刺骨生寒的西北風,在大地上吹布下了一片凄涼的暗灰色…… 由鎮巴進入大巴山的一條境蜒山道上,三名黑衣蒙面人,正率領着二十餘名精壯大漢,由山中向山外如飛奔出,同一時候,一名身材修偉、皮風帽直套到脖子下、隻露出一雙灼灼有光眼神的灰衣漢子,正由入山處,星丸跳擲般向深山中如飛奔過去雙方均如飛一般奔行,距離逾來愈近。

     山道上,一株高大的白果樹聳立着,如果雙方奔行速度不變,勢将于白果樹下相會。

    身材修偉的灰漢子偶爾擡頭,望見前面道中的白果樹,輕輕一“噢”,眼光閃動間,身形于不知不覺中停頓下來,另一邊三名黑衣蒙面人領着二十餘名精壯大漢則飛奔如故,眨眼已近白果樹下。

     白果樹上鳥巢有如蜂窩,栖歇之鳥類數逾百千,這時受到了腳步聲的驚擾,一陣鼓噪,一起飛了起來。

     身材修偉的灰衣漢子雙目訝然一亮,身形疾拔,藏入道旁枯草叢中。

     這廂灰衣漢子剛将身形隐起,那邊樹下,三名黑衣人已然領着二十餘名大漢出現,腳下不停,急行如風,轉瞬之間自灰衣漢子藏身處呼嘯而過,灰衣漢子打枯草叢中長身站起,低聲喃喃道:“這樣反而好,用不着繞道了。

    ” 鎮巴後街那家棺木店前,二十餘名精壯大漢,半數飛身上屋,半數環屋而立,人人鋼刀出鞘,鋼刀上閃耀着精芒,為這嚴冬的傍晚,添增了不少陰森寒意。

     三名黑衣蒙面人,面對店門,并肩一字排列,眼中之精光,比鋼刀上的光芒尤要令人感到怖栗。

     店門緊閉着,由裡面傳出一陣陣的酒肉香味,還有笑語之聲。

     棺木店内的人,顯然正在圍爐吃喝,對店外弩張劍拔的情勢,好似一無所覺,三名黑衣蒙面人眼光中漸漸露出不耐之色。

     這時,當中一名身軀比較高瘦的那名黑衣蒙面人忽然沉聲下令道:“‘鐵頭’和‘鴛鴦腿’上去破門!” 附近兩名大漢一聲響諾,雙雙躍身向前,一個雙腳連環飛出,一個埋頭奮沖,兩扇桑木門,立時轟然大開。

     屋中經過一陣騷動,緊接着,連竄出七八條身形。

     三名黑衣人不約而同退後幾步,七八條身形落地,僅為首一人是個紅光滿面、白髯飄飄、身穿皂布袍的老者,餘下均為一些鹑衣百結的叫化。

    三名黑衣蒙面人,眼光迅速地将那些叫化們打量一遍,雙目中同時有駭異之色一掠而過。

    出現的叫化共有七名,每名叫化身上的法結,竟然不是五個便是四個,這一點說明,這些叫化子在丐幫中的身份,不是總香主,便是分舵主。

     你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香主和分舵主是忽然自天上掉下來的麼? 非也,這不過是弄月老人和葛品揚所作安排中的一部分罷了! 不僅如此,相反的這七人且是這裡分舵中身份最低的七個,他們由于身份低,向少為人注意,弄起玄虛來,露馬腳的機會也較少,七人這樣做,在丐幫說來是犯規的,不過有終南前輩和天龍門下做主,自然又另當别論。

     這時,弄月老人白眉一掀,爽朗地笑道:“朋友們來自大巴山中是嗎?妙極了,老朽正準備飽餐一頓之後,陪這些化子們入山造訪,想不到諸位卻已聞訊先來了。

    朋友們耳目之靈,着實令人佩服。

    三位如何稱呼?要不要先進屋喝兩盅?” 當中那名高瘦黑衣蒙面人冷冷答道:“原來是終南白大俠,失敬得很。

    在下百平天,外号閃電手,這兩位是敝教的執法和護法,都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不足一提!” 弄月老人打着哈哈道:“久仰,久仰。

    ” 閃電手冷冷接下去道:“白大俠拟率丐幫諸位高手去敝教曉谕何事,娃百的不敢托大,仗着有敝教執、護兩位香主一起在場,隻要是我們三個作得了主的,白大俠不妨現在就交代下來,我們三個一準受教就是了!” 弄月老人又是一陣大笑道:“好說,好說。

    ” 閃電手和另外兩名香上眉峰暗蹙,他們又哪裡知弄月老人是存心磨時間,好讓葛品揚混入該教總壇從容下手。

     弄月老人說着,又是一陣大笑。

     閃電手不耐煩地冷冷催促道:“白大俠無須再客氣了!” 弄月老人緩緩收住笑聲道:“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小得很怎麼樣,三位如不見外,就請與同來衆兄弟一起入内坐下來,邊喝邊談如何?” 閃電手簡短地道:“謝了!” 弄月老人笑了笑道:“老朽壯年時,僥幸練成了一身不成氣候的‘先天太極玄功’,為此頗受道上朋友們嘉許,不過,如所周知,老朽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雖然自信一手玩藝兒還過得去,卻從沒有恃以淩人,俗語說得好,就是泥菩薩,也有三分煙火氣,除非有人逼得老朽無路可走,哈哈哈!哈哈……” 剛才是軟功,如今則是軟中有硬,這一着還真收了效,所謂人的名字,樹的影子。

    武林中能有幾個弄月老人?又有多少人自信能架得住弄月老人的一身先天太極玄功? 閃電手量力度能,傲态稍斂。

     弄月老人笑了一笑,接着道:“當然了,你們四方教的朋友,自不會有令老朽過分難堪的事做出,貴教四位教主,五台三傑加上一個醫聖毒王司徒求,說起來哪個不是幾十年以上的朋友?這一次……” 話中點明,你們教主當也不敢對老夫怎樣,何況你們這區區三名香主! 弄月老人點到為止,很快地又接下去笑道:“這一次,事情是這樣的,自貴教于各地成立分支壇以來,丐幫利益首先受到克抑,化子頭兒四海神乞樂十方樂老兒已不止一次在老朽面前表示切齒,而老朽為了息事甯人,每次都勸樂老兒稍安毋躁,慢慢來,從長計議,可是,不幸得很,事情最後卻進一步牽涉到終南頭上,不過老朽一向處事持重,這事也許隻是謠傳,所以,在真像未白之前……” 閃電手眨動眼珠道:“白大俠所指何事?” 弄月老人左右一顧,忽然笑道:“三位均為武林中佼佼之士,當知武林中任何一個幫派也無法羅盡天下好手,也沒有任何一個幫派敢以天下人為敵。

    老朽這次要親赴貴教的用意,便是估計這件事縱然有之,也很可能出諸一時誤會,難得三位正好趕來,就請入屋,或者另外找個避風的地方,大家開誠布公好好談它個一清二楚怎麼樣?” 閃電手朝身邊執法護法兩名香主望了望,兩名香主覺得翻臉固讨不了好,就此撤退或者過分拒絕對方邀請也未免有示弱之嫌,乃毅然将頭一點,召攏一衆大漢,一個個收刀入鞘,随弄月老人向店中走了進去。

     這時的葛品揚,早已抵達四方教總壇。

     總壇建在一片砍去雜木的林地中央,四周沿林緣結栅,堅固而雅緻,栅内亭台殿閣,鱗次栉比,一座獨立的-望塔高聳入雲。

     葛品揚抵達時,天色已經微黑,他雖然知道刻下壇中業已高手盡出等于空壇一座,如憑武力硬闖,一樣如入無人之境,不過,他是來救人的,而不是來尋事的,那樣做終究有點不妥,而且勢必要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血腥氣也未免太重了。

     他知道,一個門下弟子衆多的幫會,進出沒有守衛之處,縱然彼此都是熟人,也一樣要出示号牌,雖然那隻不過是擺擺樣子而已。

     所以,他在到達木栅入口之前,已将号牌取在手中。

     人臨木栅人口,臉微仰,單掌一亮,托着那塊銀質号牌,昂然大步向裡走去,兩邊堡壘中的值班教徒果然問也沒問一聲。

     葛品揚走出五六步,忽聽身後一名守衛教徒低聲說道:“老彭。

    你瞧,老紀自升内堂執事之後,走起路來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哼哼,這小子現在是愈來愈神氣啦!” 葛品揚暗暗好笑,同時他又知道了一件事,怪不得那名叫紀華生的教徒說他能自由進出廳後狹谷中囚人禁地,看樣子一名内堂執事在教中的地位也相當不低呢。

     再過去,是條石闆路,石闆路盡頭,是座轅門式的牌樓,牌樓兩壁牛燭高燒,火舌在夜風中閃擺不定,同樣也有兩名值衛教徒,葛品揚依樣畫葫蘆,銀牌一亮,大步又穿過了牌樓。

     穿過牌樓,氣象可不大相同了。

     金、淫、醉三魔,财色酒氣隻欠一樣,隻看現在四下裡那些不遜王公府邸的建築,便足以将三魔的為人和嗜好充分表露出來了。

    重疊的樓閣中,有燈光,有笑語,笑語發自女人者遠較男人為多,弦歌隐約,燭影搖紅,真令人有置身長安城中的妓館之感,哪還有半點冬夜情調? 葛品揚也無心多事觀察,舉目四下約略一打量,見迎面假山之後一殿俨然,猜忖那可能是那姓紀的口中的大廳,于是,繞過假山,徑向殿上拾級而登,殿中燈火反不及其他各處來得明亮,從殿内寬敞程度和案桌排列形式看來,此處顯為教中集會及議事所在。

    正殿下面也有兩名值夜教徒,但從衣着上看上去,這二人身份似與适才三名香主所率領者相若,要較外面兩道守衛高出一等。

     兩名值夜教徒,一名腳踏火盆,手捧酒壺,在桌上排骨牌闖五關;另一名則抱着一把明晃晃的厚背砍山刀在哼着捏尖嗓門兒,一聲高,一聲低,忽快忽慢,隻能聽到調門,永遠分不清字眼,有如風騷女人被人一把又一把呵着隔肢窩的四川戲,聽來令人驟起一身雞皮疙瘩! 葛品揚正想昂頭徑向殿後走去,那名哼着四川戲的教徒,口中戲文一停,忽然揚聲,喊道:“嗨,老紀” 葛品揚心中一驚,心想這厮怎麼一下就認出我是老紀的呢? 那位老紀身材雖然與他差不多,但是身上的衣帽鞋襪卻與别的教徒一樣的呀!葛品揚閃目一打量、他明白過來了! 在喝酒玩骨牌的那個家夥,這時也将皮帽一直抹到脖子下,皮帽兩側赫然繡有三條波浪式的黃線,皮帽卷起來戴,那些黃線就看不到,葛品揚是自老紀頭上取過皮帽之同才拉下帽沿的,自然不明個中奧妙。

     那名哼川戲的教徒見葛品揚不答他,又叫道:“格老子的,你龜兒子擺啥子架子嘛?” 葛品揚雖知這是四川人的口頭禅,但是,他木是四川人,聽起來總有點刺耳,心頭微火,當下故以神秘姿态朝那家夥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那玩骨牌者的背影,然後立指唇間作輕噓狀,舉步繼續向殿後走去。

     武林中傳說,人之精明以湖北人為最,但湖北人卻比四川人又遜一籌,看來果然不錯,那厮見了葛品揚的手勢,立即要他同伴的花樣了,但聽他跟那個玩骨牌的一本正經地交代: “哥子,我去趟茅房,你代照顧一下。

    ” 那玩骨牌的家夥已有七分酒意。

    點點頭,連嗯都懶得嗯一下,那四川籍的教徒單眼一擠,暗自得意一路捏尖嗓門兒鬼叫着向殿後跟來。

     葛品揚跨出偏門,于一支巨柱旁側身以待。

    那四川籍教徒一步搶近,湊上來低聲暖昧地嘻笑道:“是不是東教主身邊的春桃跟秋菊已經答應,趁今夜壇中無人一起出來?約的是什麼地方?格老子的,那兩個浪蹄子硬是要得!嘻嘻,哥子,我說,我們今番最好還是跟上次一樣,嘻嘻,輪着來。

    ” 葛品揚返轉身軀,手指淡淡伸出道:“哥子,你要樂極生悲了。

    ” 那四川籍教徒一看不“對頭”,眼一瞪,張口欲喊,聲音沒有發出,葛品揚一指已經送上心窩。

     那四川籍教徒身軀一顫,應手翻倒,葛品揚展腕一把抄住,像丢死狗一樣丢去門後陰暗處,眼光四掃,繼續向後面院門走去。

     院門緊鎖着,沒有守衛。

     葛品揚輕輕一翻,靈貓般越牆而過,身形落地,擡頭望去,看清前面景象,不禁皺眉暗忖道:“這下可有點麻煩了。

    ” 前面不遠處,便是狹谷入口,谷中高懸着四盞氣死風燈,風好下面,兩名勁裝教徒,正手橫鋼刀,來回交錯地緩踱着。

     這最後一道關卡,燈光特别明亮,守衛者也比别處顯得精神飽滿些,有人走過去,映着明亮的燈光勢将不免被觀察得一清二楚。

    葛品揚連闖三關,現在卻有點猶豫起來了。

     他雖然此刻全身僅有一對眼睛露在外面,但是,他知道,就這一雙眼睛,他與那名紀姓教徒也是有着很大差異的,為了規避這一點,他唯有故技重施,将臉面高高向上仰起,但由于心虛,這樣一來,走路之姿勢必然益發不自然,他沒有對那名紀姓教徒詳細注意過,實無自信一定不會引起那兩名精練教徒的疑心。

    倘若對方越疑,盤話就免不了,而一旦開了口,口音首先就要出毛病了。

     解決這兩名教徒,本來不費吹灰之力,然而,如今的情勢,是他已深入敵方腹地,對四下出路不熟悉,對壇中人手分布的狀況也不清楚,如有響動,将其他教徒驚動了怎麼辦? 他尚不知道黃衣首婢是不是一定在裡面?有沒有受傷?假如需要背負,出山之路不短,他是否能夠一路血戰脫困? 萬一因此壞事,那就要百悔莫及了! 但是,他這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非但如此,由于身形已經暴露,甚至連多遲疑一下,都是很危險的事! 因此之故,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