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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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後,船泊襄陽北門外。

     襄陽并不是一處了不起的大地方,但是,一些曆史人物卻為它帶來了熠熠光輝。

     古之名将如羊祜,如杜預,前者帶兵,輕裘緩帶,不披甲,不設衛,屯兵時軍無百日之糧。

    閱三載,竟有十年之積。

    卒後百姓為其立碑,望碑者,無不涕零,因号墜淚碑。

    後者被号為杜父而不名,府内紀功之石遍地皆是。

    後人四六有句雲:“杜預紀功之石,蟲篆猶存,羊君墜淚之碑,人心尚在。

    ” 而最為人所熟知者,則推卧龍、鳳雛,以及大詩人孟浩然。

     “孔明高卧處,龐公舊時居……” “龐公栖鹿門,絕迹遠城市……” “隻言天下少霖雨,不知隆中有卧龍……” 詩人寫詩人則更簡潔明快:“孟簡雖持節,襄陽屬浩然。

    ” 此外如”“馬氏五常,白眉最良”的馬良,以及賦“朝雲,暮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的宋玉等輩更是不勝枚舉。

     這時,月挂城樓,匹野一片靜。

    葛品揚負手船頭,正為一些曆史人物而悠然神往之際,鄰船上,忽然傳來一陣琵琶弦聲,經過主五下輕挑巧撥之後,接着,一個挑逗性的女聲低回地唱起《西廂-酬簡》來: “繡鞋兒剛半折,柳腰兒恰一搦……雲鬟仿佛墜金钗,偏宜發髻兒歪……我将你鈕扣兒松,我将你羅帶幾解……軟玉溫香抱滿懷,劉、阮到天台……哎喲,柳腰款擺,花心輕拆……”歌聲至此,為笑聲和怪叫聲所淹沒。

     葛品揚循聲望去,原來是幾名巨賈在擁妓喝酒,他皺了皺眉頭,走進艙中。

     艙中,冷氏兄弟圍坐燈下。

    這時,那名紅衣冷必照臉色紅紅的,雖然沒有喝酒,卻似有幾分醉意,不知他向青衣冷必武請求着什麼事,但見青衣冷必武忽然鎖眉揮手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去,去吧!” 紅衣冷必照大喜,一跳而起,飛身便往岸上竄去。

     藍衣冷必光于身後冷笑道:“玩、玩,淘壞了身子,今年年底的大校看你拿什麼在太上幫主面前過關!” 葛品揚心頭一動,忖道:太上幫主?一點不錯,五鳳背後果然有人! 同時;他也明白過來,紅衣冷必照所謂“貪玩”,原來是“玩姑娘”!他暗歎: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小子在五鷹主中年紀最小,想不到竟第一個染上這種武人視為大忌的惡習。

     黎明時分,葛品揚于膝胧中,忽為一片低叱聲所驚醒,他睜眼坐起,隻見隔宿未歸的紅衣冷必照,正向艙中跳落,臉色發白神色倉惶。

     青衣冷必武愕然問道:“追來的是誰?” 紅衣冷必照喘着道:“不……不知道……身手很……很高。

    ” 青衣冷必武道:“怎麼回事?” 紅衣冷必照道:“我……沒去妓院……我……強……強xx……不意她老子也是武林中人。

    ” 岸上,有人厲聲道:“船主答話,如不交出淫徒,可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 青衣冷必武、藍衣冷必光、紫衣冷必輝,同時跳出艙面,葛品揚也于船尾探出身子。

    晨曦中,岸上站的是名年約五旬出頭魁偉老者。

     老者方臉隆鼻,雙目如電,一張紫膛臉已因氣憤過度而變得鐵青。

    葛品揚雖沒見過此人,但此人這副威武相貌,卻好像曾經聽誰提起過。

     葛品揚正在思索着,青衣冷必武已抱拳發問道:“長者如何稱呼?” 方臉老人厲聲道:“老夫萬蒼年,人稱神掌霸王。

    快叫那紅衣小賊出來,廢話不必多說!” 葛品揚暗驚道:神掌霸王?此人乃武當俗家弟子中,二百年來成就最高的一人,怪不得紅衣冷必照吃不下了。

     紫衣冷必輝低低說道:“就老家夥一個,後面沒有人。

    ” 藍衣冷必光點點頭冷笑道:“我知道” 他目凝岸上老人,手探懷中,話音未了手掌突揚,一道金光電奔老人咽喉。

     神掌萬蒼年冷不防此,一個措手不及,竟然應聲倒地。

     葛品揚硬生生咽回了一聲驚呼:龍鱗镖? 現在,真相大白了,過去,所有以天龍武學犯下的罪行,均出五風幫所為。

     黃、青、藍、紫、紅,這五名少年鷹主,連最差的紅衣冷必照都不在他葛品揚之下,往上去,可想而知,無怪雲夢二老也難逃厄運了。

     青衣冷必武訝然回頭道:“這什麼地方?什麼時辰?老三,你,你怎愈來愈糊塗了?” 藍衣冷必光不服道:“這事誰看到了?替天龍堡再加上一筆血賬,難道太上幫主和幫主們知道了還會見怪不成?” 青衣冷必武無詞相駁,劍眉道:“現在怎辦?” 藍衣冷必光主意想得很快,手向岸上一指道:“棄船買馬,加鞭疾走,誰攔得住我們?” 四兄弟行動極其迅速,說走就走,各提着一隻小包裹相繼飛向岸上。

    葛品揚怕臨時追随會被四人看出他的身法,因此在四人回艙取物之際即已先上岸等着,他早聲明過,别的不行,就是輕功還可以,所以四人奔馳他也照跟不誤。

     晨牌左右抵新野,買馬上路,奔向伏牛山,三日後到達離嵩山不遠的臨汝。

    ” 葛品揚心想:這次身投虎穴,縱能活下來,也不知哪天才能重見天日,必得設法先把發現龍鱗镖的重要消息遞出去才好。

     經過數天苦奔,冷氏四兄弟都已感到有點疲累,尤其是禍首冷必照,更是不停嘀咕着要大家歇一歇再跑。

     于是,五人便在臨汝歇了下來。

     晚上,葛品揚故意滿院亂踱,青衣冷必武問他道:“有什麼心事麼?” 葛品揚搔耳道:“一首七絕,就差一句,你說氣人不氣人?” 青衣冷必武指指廂房笑道:“亂轉有什麼用,到房裡鋪開紙張慢慢磨才是呀。

    ” 葛品揚等的便是這句話,他要寫信,怕四兄弟兄疑,現在,他可以堂而皇之地進房行事了。

     哪知他剛走出一步,藍衣冷必光忽然說道:“來,我陪你,我也喜歡這調調兒,咱倆一起唱和去。

    ” 葛品揚暗道一聲:苦也! 他勉強定神,搖了搖頭,笑道:“做好了再請教,有人在旁邊看,我就一個字也想不出來了。

    ” 藍衣冷必光哼道:“毛病真多!” 葛品揚笑道:“文人,尤其是喜歡做做詩的人,哪個沒有毛病?”他見藍衣冷必光并不堅持,心下略定,口中笑說着一面入房而去。

     他吩咐店小二取來一疊紙和幾隻封套,先寫好三句詩放在一旁,準備有人進來時,拿出來蓋在上面搪塞。

     然後,他揮毫疾書。

     受信人是離此最近的少林掌門人:百了禅師。

     他在信上向百了禅師扼要地說明:年前的君山之會,是他,葛品揚,天龍第三徒,為替師父分憂擅冒師父天龍老人名義,接待五派公使易容赴約,并許下兩項承諾。

    現在,兩項承諾均已于限前依次完成了。

    第一項,終南弟子喪失功力,經他奔走設法,業已恢複;第二項,以天龍武學行兇江湖者,經他查明,系五鳳幫門下。

    詳情可詢問丐幫幫主神乞樂十萬,或者龍門棋士師徒。

     接着,他說明寫這封信的理由,是因為他正借五鳳幫四名鷹主的接引,向該幫深入,一時無法分身了。

     最後,他請禅師,如知道他師父天龍老人的行蹤,務必代他捎個口信:五鳳幫五名鷹主身有龍鱗镖,要師父追究他們來源,是私鑄,抑或師門上代散失這一點,也就是他指控五鳳門下以天龍武功和暗器制造暴行的具體事證。

     剛寫好套入封套,房外,已有人彈着門闆笑道:“好了沒有,大詩人?” 聽聲音,正是藍衣冷必光。

    葛品揚笑應道:“進來,進來!” 藍衣冷必光推門而入,葛品揚輕輕一抽一拍,已将詩稿連同一些空白信箋壓上書函,同時手一指,苦笑笑,搖頭道:“慚愧,想了老半天,三句還是三句。

    ” 藍衣冷必光大笑,走過來取起詩稿展開念道:“賞月有感:‘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待入天台路……’”念着,又複吟了一遍,忽然笑了起來道:“底下何不接上一句‘無計起鵲橋’?” 葛品揚鼓掌道:“大佳,大佳。

    ” 他叫着,一身冷汗,同時放下了寬心。

     原來葛品揚這三句詩,并不是自己的作品。

     唐人宋之問,遭貶黜,一日遊錢塘某古寺,夜留宿,月下得句,欲賦五律一首,僅寫出半首,因無以為繼而作罷,前半首為: “鹫嶺郁招-,龍宮鎖寂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 這半首五律,系書于寺壁上,宋之間興來揮毫,興去擱筆,寫不全也就算了。

     不意第二天!日地重遊,卻使他呆住了,昨夜自己那半首詩下面,不知于什麼時候,£被人另外接寫了四句: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待入天台路,看餘渡石橋。

    ” 宋之問贊歎之餘,急召沙彌來問,沙彌答以:“是敝寺一位老師父子施主走後不久接上去的。

    ” 宋之問又問:“這位老師父人呢?” 沙彌回答:“老師父是位遊方僧,偶來敝寺挂單,已于今晨離去了。

    ” 宋之問失望道:“與世外高人失之交臂,真乃可惜。

    ” 沙彌走上一步低低說道:“聽人說,這位師父就是駱賓王!” 這是詩壇一段鮮為人知的佚聞,葛品揚雖然擅吟,惟因急切間難以成章,心想,管他的,文抄一番再說。

     托天之幸,藍衣冷必光居然沒有識破。

     不過,他鼓掌卻出于由衷贊美。

    失意通世的駱賓王,那句“看餘渡石橋”,站在佛門弟子立場,因有渡引的宗教意味,固屬佳構;但如以詩論詩,實不比藍衣冷必光現在這句“無計起鵲橋”強到哪裡去。

     紅衣冷必照好色,藍衣冷必光爽直有才,紫衣冷必輝随和,青衣冷必武練達穩健,五鷹主,他見到的四個,性格秉賦均不相同。

    他猜測,那位五鷹之首的黃衣内堂鷹主,必然是個非常人物。

     這一夜,平安打發過去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葛品揚才知道好色的紅衣冷必照一夜未歸。

     紅衣冷必照去了什麼地方,大家心照不宣,但少了一個人不能上路,于是,大家便耐心地在棧中等候。

     葛品揚趁青衣冷必武在棧外張望,藍衣冷必光、紫衣冷必輝在後院閑談之際,緩緩走到賬櫃上,跟那位賬房先生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