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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我知道。

    我跟你說這些沒有别的意思,隻是要你想清楚你現在走的路,跟你想要達到地方。

    我并不是說餐廳不好,而是告訴你,你要選擇一個可以扶卓你目标的工作。

    好玩有趣當然可以,我相信在餐廳的這段經驗會是你以後接觸到各式各樣打工甚至正職中最快樂,也最難忘記的地方。

    但是,這樣就夠了。

    何況,我自己在那裡工作過,那裡是會糜爛的。

    你看看餐廳的工作人員,包括我自己,誰有高學曆?除了一兩個像你們打工性質的人,其他當作正職的員工而言,它的境界就到這裡而已,隻會讓你更糜爛,不會帶你到更高的地方。

    ” 我望著飄雪,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嚴肅,我隻想天真一點,有些快樂的時間,這樣也不可以嗎?”我不想想那麼多,真的。

    或許是逃避,或許是真的害怕,但是我真的不喜歡我的腦袋裝滿了那些有建設性的事情。

    我不是那些高材生,我無法精準的算出我要什麼,然後如何去達到。

    特别是遇到飄雪以後,我不是說他帶壞我。

    而是我體驗到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我不想去計畫那麼多了,我隻想有現在。

    最膚淺,卻最真實的現在。

     “天真,在過了二十歲,就變成了一種愚蠢。

    ” “你……”我隻能這樣說出一個字,然後很用力的發抖。

    眼框幾乎要紅了起來的發抖。

     “别這樣,”他拉過我,“我嚴肅了點,沒惡意。

    你還有時間的,過了大一,到了大二以後再認真的開始想你以後的路,嗯?你總是迷糊,我真有點擔心你。

    ” 我悶聲回答他,“怎麼想到跟我說這些,像以前那樣不就好了,怪沉重的。

    ” “這幾天老是想著要跟你說些什麼,晚上有時候還會想到睡不著。

    ”他揉揉我的頭發,“我說過要留下些什麼給你的,不是嗎?嗯?” 我低著頭,眼框很痛,很熱。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哭,這些日子來,眼淚變的很平常,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沒有哭。

    隻知道再擡頭時,視線變的很模糊,但是我依然笑,笑的很用力: “好啦好啦,夏老師,别說這些恐怖的話題。

    來,我跟你說一個冷笑話……米是誰生的?” “嗯?花?”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之前說過了,還說了米的爸爸是誰。

    不是說海嗎?因為海上花,所以花生米。

    ”他笑了出來,我也跟著笑。

     看著他的笑容,我突然想說聲謝謝。

     飄雪,謝謝你給我的,真的,謝謝。

     ……不論在那方面。

     我不知道能不能說後悔。

     我盡力珍惜過每一分鐘了,真的我盡力了。

     後來的我,即使想聽見他這樣溫和地跟我說這些教導我的事情時,也沒有機會了。

    過了六月初,飄雪的狀況突然大幅下降。

     他從普通病房轉進了觀察病房,探訪都有時間限制。

    我幾乎,很難,很難去見到他,即使見到他,他也幾乎是在沒有昏睡狀況下。

    靜靜的看著他時,我會很想哭,卻不敢。

    我怕眼淚會模糊視線,讓我少了那麼一秒鐘去記住他的樣子。

     化學藥物跟治療已經把他弄很消瘦,很……不像一個人。

    癌症末期病患該有的樣子他都有了。

    我看的心酸,好幾次到廁所裡大哭大吐。

     日日夜夜,我沒有辦法把當初那一個駕車揚著笑帶著我走過很多地方;那一個那一夜丢了領帶給我要我拆開;那一個跟我在倒數之下擁抱……那樣一個夏飄雪,跟現在在我眼前的夏飄雪串聯起來。

     不是這樣的…… 人生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隻覺得好惡心,真的好惡心。

     但是哭過吐過,我依然要面對現實。

    我想,有一部分的我,也随著飄雪慢慢的衰弱,而另一部分的我還一直拼命的回憶過去,然後剩下這一部分的我,就隻能茫然的站在這裡,空洞的,無助的站在這裡,接受大家都必須接受的事實。

     或者說,人生。

     緊繃的情緒找不到地方可以發洩,每天像繃的死死的弓,一扯就會斷弦一樣。

     太陽很大,站在醫院門口等小馬,我被曬的睜不開眼睛。

    眼睛很幹很澀,我眨也眨不出舒服。

     空空地望著柏油路,隻覺得好累。

    我真的想休息一會。

    讓時間暫停,也讓我有喘息的空間。

     “上車了。

    ”小馬白色的福斯停在我前面,把呆滞的我叫回神。

     上了車,我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放松點,沒事的。

    ”小馬趁著紅燈的時候拍拍我的手,安慰我。

     我轉頭,眼睛空洞的看著他,啞聲問:“真的沒事嗎?你跟我說,真的沒事嗎?” 小馬不願意再看我的眼睛,回過頭開他的車。

     “小馬我好累了……”我沙啞的開口,“我真的好累了。

    這個好像沒有盡頭一樣,無止盡的,吞掉的不隻是飄雪,還有我。

    我也在慢慢死去了,真的。

    ” “别這樣,你還不能倒下去,知道嗎?”小馬伸出手握住我的,很堅定的跟我說。

     我隻是搖頭,拼命的搖頭…… “我好像要趕快結束……真的,趕快結束。

    ”我哭著說,這是一句很疲憊很疲憊之下的話。

     沒有什麼傷害意思的,真的。

     可是後來卻因為這句話,讓我掉入另一個深淵。

     ※ 飄雪給過我很多。

     他的話,雖然無法比喻成金玉良言,卻很多很多時候會在我腦海裡回轉。

    尤其在我困難的時候,在我很沮喪的時候,或者在我很孤單的時候。

     我記得他告訴我,來到這裡人都是孤單的。

    不隻我,尤其是我媽媽。

     “你再悲傷再孤單,也有學校有朋友,甚至有網路有小說,而你媽媽呢?”我還記得他是坐在病床上時說的,隻為了那天我跟媽吵架,晚上七點多跑去找他哀訴。

    壓根忘了他是病人。

     “你媽媽有的隻是一間房子,不熟悉的語言,連電視打開都是不聽不懂的言語。

    沒有人可以說話,沒有人可以聊天。

    在台灣一切風光的全都放下,守在一間房子裡面照料三餐,就巴巴的等著你放學回家。

    你知道等一個人開啟一扇門的滋味有多孤單嗎?沒有真的體會你不會懂的。

    ” “那你怎麼懂?”我是這樣反問他。

     “以前或許我不懂,現在我懂啊,”他眯起眼睛,“現在我的世界也隻剩這間病房,每天睜開眼睛就是在這範圍走動,看書或者看電視,而所能期待能打開那扇門的人,就是你。

    等一個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的。

    ” 我刷一下馬上紅了眼,他拿了面紙盒給我,繼續開口:“别哭,我隻是打個比方。

    重點是回到你媽媽身上。

    ” “一個人在一個環境待久了,都會習慣的。

    你說你十三歲來加拿大的,到現在還不能适應,更何況是你媽媽。

    洛心你要懂,那種失落感是很大很大的,她世界的重心隻剩下你……你叫她怎麼不多對你期望一點,說穿了,你媽媽現在依賴的是你啊。

    ” 我紅著眼框,把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聽完,然後收在心裡。

     我不知道他這番話除了當時的眼淚還能影響我多深,我隻知道,現在看我媽媽,我都會特别注意,特别仔細。

    總覺得永遠不會變的母親似乎真的失去了那一點點光彩,看著她在廚房的背影,眼框也更容易毫無原因的迅速泛紅。

     站在病房外,我想起了這些日子飄雪對我說過的話。

    拍了拍臉,我推開門進了他的病房。

    照舊拉張椅子坐在他前面,打開書自己閱讀著,邊念,邊自言自語,像是對自己,也是像是對他說。

     “你在說什麼故事,說到鼻頭紅紅。

    ” 我幾乎是愣住,然後差點尖叫,“你醒了?”當然我知道飄雪是得白血病,不是什麼植物人,當然會醒。

    隻是這陣子來看他,他不是去做治療,就是昏睡,藥物讓他睡著的時間多很多,所以我幾乎沒什麼機會跟他說到話。

     “醒一會了,看你讀的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嗯,幫我把床背用直好嗎。

    ”他聲音很輕,卻挺有精神的。

    我高興的猛點頭,丢了手上的書,幫他調床被,拉枕頭。

     “你感覺怎樣?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飄雪搖搖頭,“你真的阿呆了,我不過睡醒就要叫醫生,醫生不被我煩死了。

    ” “我好久沒跟你說話了,啊,要不要我叫夏媽媽還是叫夏爸爸來?”早在飄雪進了觀察病房以後,他的父母就當空中飛人的過來卡加利替他打理一切。

    這些時候除了我跟小馬還有一些朋友以外,都是飄雪的父母在陪伴他。

     “我媽好像昨天剛回去休息,她也累了,先讓他們休息會吧。

    有你陪我就好,嗯?” “嗯。

    ”看到他有精神的樣子,我忍不住哽咽。

     飄雪伸出蒼白的手,拍了拍我。

    “好久沒跟你說話了,最近你都在做什麼?” 我握著他的手,開始跟他聊天。

    把這些日子錯過的,全部一起補齊。

    中途醫生還來巡房,替飄雪稍微檢查了一下,還笑著說新的藥物好像有起色,說不定過幾天如果穩定,就可以再轉回去普通病房。

     聽到好消息,我們都笑了。

     聊天聊了一下個下午,飄雪看起來也有了一點疲态,雖然舍不得,我還是叫他歇息會,明天我再來看他。

     整理好我自己的東西,看看之前跟小馬約的時間也快到了,我準備離開,起身的時候飄雪突然拉住我的手,我訝異地回頭看他。

     “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洛心,我一直想留一些什麼給你,什麼都好。

    一份能讓你成長的禮物。

    一份能讓你珍惜生命的禮物。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我有。

    即使今天我能陪你到永遠,人生的路是一個人的,更何況,我并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所以你還有很長久的路要走,我,隻是你的一程。

    我希望以後不論有沒有我,你都要努力的走下去,或許有挫折或許有失敗,但是要勇敢的走下去,除了為你自己,也替我看看這個世界,好不好?” “現在說這……這些做什麼?”我哽咽。

     “傻瓜,隻是突然想到的,别又哭了。

    ”他笑,替我抹掉眼淚。

    “不管怎樣,有個地方,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不要跟我說天堂,我不相信那鬼地方……”我沙啞地說。

     他搖搖頭,“不是天堂。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胸前,“是這裡,你心裡,我心裡,我會一直在那裡……” “飄雪,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

    ”我哭了出來,再也無法遮掩自己的情緒。

     他依然笑。

     然後那抹笑成了記憶的永遠。

     到底過了多久,我無法正确的說出來。

    應該不到一個禮拜,真的不到一個禮拜。

     小馬的電話在一個早上六點多劃破沉靜的打過來。

     我被驚醒,滿身是汗。

     電話接起來的時候,他在那端宣布了我的世界末日。

     “洛心,你……你聽我說……飄雪,飄雪走了。

    ”小馬顫抖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

     “小馬……你,你說,你說,說什麼?”什麼都還沒有弄清楚以前,我隻征住,突然覺得所有的聲音都被抽離,然後一股寒從頭竄到腳。

     “洛心我現在正往你家那邊過去,你聽我說,你平靜的聽我說,飄雪,飄,飄雪走了,昨天……昨天淩晨……” 一切很詭異的完全安靜下來,我可清楚聽見小馬隐約帶著鼻音斷斷續續的解釋,還有他加速,緊急煞車的聲音。

     聲音好遠好遠,好遠…… 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小,小馬你…你你别亂說……别亂說,别亂說。

    ”此刻我全身開始發抖,雙手控制不了的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電話。

    “不要亂說,不要……一點都不好笑,不好笑,真的不好笑……”我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重複著,說著。

     “洛心!”小馬大吼,跟著我聽見他哭的聲音。

    “飄雪走了。

    走了,死了,懂不懂,懂不懂?”小馬比我更快一步潰堤,我幾乎可以聽見他哽咽的抽氣。

     我隻覺得五髒六府都快要翻過來了,一陣陣抽痛開始全身蔓延,然後臉上一陣濕熱,眼淚終于飙出來,“小馬……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握緊電話,像要捏碎它。

     “小馬,你知道的……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是這樣的……不是的……小馬不是……”我完全說不出話了,隻是斷續抽氣,完全無法把話說清楚。

     然後我什麼都聽不清楚了,隻覺得頭好痛,然後哭著又嗆到,又咳又哭眼淚鼻涕好不狼呗。

    隻知道小馬要我等他。

    等他過來。

     等他? 那飄雪呢?誰等飄雪?不不,飄雪你怎麼沒等我,飄雪你說過的,不是這樣的……還沒結束的,還沒啊…… 然後我要怎麼辦?怎麼辦……以後夏天,以後的下雪,你要我怎麼辦?日出,日落呢?你說過的海邊呢? 以後沒有看到你,不在我身邊,你教我的那些話,誰來等我,誰在我跌倒的時候扶我? 沒有你,我怎麼辦? 怎麼辦…… 啊,怎麼辦…… 我蹲在階梯上,哭著,後來也不哭了,空洞著看著綠色草皮,還有重在家門前不知名的大樹,看著,隻覺得好冷,好寒。

     然後我看見小馬白色的福斯完全違規行駛的開上我家車道,慌慌亂亂的。

    車門開了,紅著眼睛的小馬下了車。

     我想起身走到他身邊去,站起來才發現天昏地暗,又摔回地上,擡頭凄凄然的看了小馬一眼,我又再度飙淚。

     “小,小馬……”我在他懷中嚎啕大哭。

     知不知道,有多悲傷。

     知不知道…… ※ 我的一切像是靜止了一樣,從醫院到舉行哀掉會(喪裡),裡裡外外我都好像死了。

    我還是會笑,看到飯也能吃下去,聽小馬講不太好像的冷笑話也笑的出來,再餐廳也能準确無誤的調出一杯杯五顔六色的飲料。

     我卻知道,我快死掉了。

     行屍走肉不知道是不是我現在這個樣子? 小馬他們想盡了很多方法把這團哀愁抹掉,不過連他們自己都還沒從震驚裡回覆,更何況是完全成空洞狀态我的。

     我想我的一切,包括眼淚還有那股一抽一扯的痛,都是在喪禮那天回來的。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到那裡的,隻記得那是一座很大的墓園。

     我甚至不知道這座墓園是在卡加利的哪裡,隻知道它墓園是綠色的。

     很漂亮的那種翠綠,大家都穿著黑色的,包括我,其實我連怎麼挑出全身套黑的衣服都不清楚,是下意識吧? 隆重的仿佛我參加的是誰的葬禮,是誰的?我一時還會忘記,直到我們站著,圍著飄雪的棺木。

    一切才真的都回來。

     玻璃片蓋著,他就在那裡面,很沉靜,像睡著了般。

    我走過去,将我的白玫瑰放在上面,然後杵立著,沒辦法将我的目光移開。

     他閉著眼睛,臉龐很消瘦的……看起來像睡著了,一瞬間,我以為他真的隻是睡著了,并不是死亡。

    不是。

     想到這心頭一酸,眼淚又開始狂飙,如果他隻是睡著了該有多好,如果隔天他就會醒來該有多好……明明隻是像睡著一般啊,為什麼竟是天人永隔。

    明明像沉睡,卻再也不會醒,這一想,我哭的更傷心。

     怎麼,……不會醒了? 我哽不住胸口那股氣,彎身抱頭痛哭。

    小馬走到我旁邊,攙扶著我離開。

    啜泣著,我聽見很多人啜泣著。

     誰來告訴我,怎麼停止哭泣… 怎麼停止想念? 然後一切都回來了。

    我拿著飄雪以前給我的鑰匙,帶著他父母還有小馬回到他的公寓。

     收拾遺物。

     而我想這是最殘忍的,真的,如果說看他躺在那知道他不會再醒來是第一,這就是第二。

     小馬帶來了很多很多的箱子還有DuckTape,然後我們兩個開始把飄雪的衣服一件一件從他衣櫥裡拿出來,放進去箱子。

    滿箱,膠布一拉,刷,一聲,封死。

    随著一箱又一箱的盒子封死,我覺得我的心也越來越空了。

     我默默的收著,接著我看見了飄雪的領帶吊架。

     毫無預警的,我迅速紅了眼框,死握著領帶,開始發抖。

     小馬擡頭看我的樣子似乎被吓到了,他伸手想抽掉我手上的領帶。

    但是我緊緊拉著,用盡全身力氣拉著。

     回憶很不客氣的開始打擊我,不把我打死不罷休般。

     “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我說過,我想留些什麼給你。

    ” 我終于克制不了的沖進廁所,嗚咽一聲,開始狂吐。

    大嘔特嘔,嘔到像要把五髒六府吐出來。

    我想把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吐出來,洗刷幹淨,看能不能洗掉回憶,能不能洗到悲哀,再裝回去。

    我嘔到完全空掉,直到幹咳,卻還是無法停止那一股一股湧上來的什麼。

     “洛心……”小馬随即跟在我後面,拍著我的背,隻能默默地看著我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

     而的确,能說的,該說的,全都說了。

    隻是,揮之不去…… 然後吐了第一次,我的堤防有了缺口,接下來的打包過程可以說是草木皆兵,随便一片回憶,哪怕是一塊VCD,一個杯子,甚至一本書,都會讓我跑到廁所大吐一翻,隻是沒像第一次那麼利害了。

    頂多嘔個幾口胃酸,就會停止。

     處理了能打包的,我們把家具這一類的留給飄雪的父母處理。

    然後看看時間跟汽車公司人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從電視旁邊的櫃子小抽屜拿出飄雪放在裡面好久好久沒有動的車鑰匙。

     這輛車經過夏伯父伯母的決定,是要賣了。

     他們問過我跟小馬要不要,如果要就留下來給我們。

    小馬本身有車因此拒絕,而我呢?我隻是很平靜的拒絕,理由我不會開車。

     而究竟是不是這樣,我并不清楚。

    某部分的我想留下這台裝滿回憶的車子,某部分的我又怕去碰觸到他。

    所以我選擇了一個最簡單明了的理由拒絕,其他的不想再多做思考。

     跟著夏伯伯還有小馬到了樓下停車場,我找到飄雪的車位,看見那台蒙上灰塵的黑色BMW。

    能吐的,能哭的,都在那三十七樓發洩完了。

    而傷心是不能比較的,因此我看到這台黑色的車子時,除了紅了的眼睛,顫抖的手以外,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

     小馬接過車鑰匙,“你回樓上等……等吧,等等汽車公司的人就要來了。

    ”他大概怕我崩潰,回頭想勸我上樓。

     我空空地搖了搖頭。

    很堅持的留在原地。

     兩點二十五分,汽車公司的人員到了。

    簡單的把合約拿給我們,讓夏伯父簽了名,然後從我手上拿走車鑰匙。

     它發動了。

     紅色的煞車燈亮起,再來是轉左燈,然後熄滅;我聽見油門的聲音,我努力睜大眼睛,不管眼淚是不是已經續滿而且開始往下飙。

    我睜著眼睛,看著那台黑色的車子離開停車場,轉入大馬路,然後,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路上。

     我的情緒被消失的車子帶走,已經空掉的身體更空了,呼吸之間,感覺胸口很空,空到疼痛。

     走了…… 真的走了。

     我閉起眼睛任憑眼淚開始狂飙。

     飄雪真的走了…… 一切都結束了。

     有關他的,真的,結束了。

     七八月太陽很大,我的墨鏡幾乎不離身。

    不過印象也隻到此而已,等我發現自己已經把全部短袖的衣服收在櫃子裡時,已經又是接近聖誕節了。

     餐廳的工作還是天天那樣持續繁忙,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軌道上。

    失去一個人,似乎像在湖面丢了一顆石頭,漣漪不小,卻終究會平複。

     有時候走在路上,我會突然之間的停住腳步,愣個三秒鐘,完全空白的。

    感覺有人在背後叫我,回頭當然是除了人來人往的行人,沒有我熟悉的臉孔。

     其實不是很真實的,在餐廳工作大家還是互相吐口水,沒事有事被客人刁難,不然就是被平空冒出一杯我連聽都沒聽過的飲料搞的人仰馬翻。

     “什麼?什麼是AfterEight?飄雪,你聽過沒…………”我簡直是下意識的轉頭對著空蕩的旁邊問。

     身邊的員工,包括老闆都在忙碌個半死的這一刻停下來。

    氣氛有點尴尬的漫延,不過最多也那十幾秒。

    因為我就會被再度從點單機裡吐出來點單淹沒,而其他人也是,再度卷入忙碌裡。

     你問我難不難過,想不想哭? 當然會啊。

    随便一瞥就是大雪紛飛,巴不得走在路上就這樣被車撞死一了百了。

    不過日子還是得過,不是嗎? 就像飄雪說的,我的人生還長,我還要走下去,幫我自己,也幫他看看這世界。

    所以我愣住空白的時間越來越少,真的打從心底的笑容開始慢慢的多。

    聖誕節,也讓我在餐廳一片忙碌中渡過,根本沒時間悲傷。

     等到整個人反應過來,小馬已經在外面等著我下班。

     很好笑的是,十二月的聖誕節并沒有白雪,馬路一片空當。

    小馬沉穩的駕著車,我則是貼著玻璃,不介意回憶開始擁上來。

    眼睛酸酸的,卻也隻是酸酸的,想到飄雪的一舉一動,會想哭,但是還有想笑的時候。

     你問我怎麼還沒辭去餐廳的工作? 我隻能說,很多回憶,我還想要去觸摸,還不願意放掉。

     車子飛奔著,卡加利的夜,總是有點悲傷。

     ※ 所以,夏飄雪走了。

     而總覺得,他帶給我的,不隻是愛情,他給我的,還有對于生命的那一份執著感。

     我想,我會這麼懷念夏飄雪,不隻因為我深深愛過他;讓我無法放開的是他帶給我的那堂對于生命的課程,以及他所說過的話。

     我想如果一切都回轉,回轉到那天的PUB,我會不會去撿起那個罐子,會不會去追群他的一切,會不會毅然決然踏入他的生活,把原本不相關的齒輪硬湊在一起?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聖誕節過了,五月的母親節過了。

     日子還是這樣走下去,沒有太多的變化。

     卡加利的天氣是多變的。

     記得那天是六月十三,炎熱的夏天。

     踏出學校,天空白蒙蒙的鋪上了一成灰。

    這才驚覺早上晴朗的天氣,現在已經轉變了。

     雪片,是那時候落下來的我不清楚,隻是看著一片又一片如銅錢那麼大的雪花在天空狂舞著。

     上了公車,下了公車,我又再度擡頭看著那飄著的雪,攤開手掌讓雪飄飄晃晃地落在我手面上,稍微感覺到一點點冰冷而已,就消失了。

     不過如果這樣就想讓我再哭,那可想的太簡單了。

    我笑了笑,随便把玩了白雪幾分鐘,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我靜靜的走著,感覺手臂上,肩頭上被雪花沾濕的那股涼意,默默持續地在雪花中靜靜的走著;不消一會兒,地上已經積起了一片淡淡的銀白。

     風吹起來,雪花轉的更兇了。

     舞著,吹著。

     雪那樣的狂下著。

     整個城市瞬間淹沒在一片雪白中。

     雪花,像似要掩蓋什麼,又像是要喚起什麼一樣拼了命的狂下。

     就如小馬說的,也許夏飄雪已經走了,但是他的思想,他的一切,将會放在我的身上。

    從今以後,我将帶著這一切,替他也替自己走下去。

     所以我緩慢地走著,獨自的走著在卡加利黃昏的街道上,眼框酸酸的,卻始終沒有掉淚。

     擡頭看著這一片夏飄雪。

     夏天飄的雪。

     心裡很平靜。

     偶而回頭看著身後那徘孤單的腳印。

     心中……卻不孤單。

     感覺…… 感覺夏飄雪,從來沒有離開過,也沒有走遠。

     就像這雪花一樣,一直在我左右。

     離我,很近。

     很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