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荒波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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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一到,由濱名湖吹過來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刺入肌膚。

     梅花的花蕾還不大。

    松籁、海濤聲及淡绯色的天空,好像把年幼的長松丸給吓住了,他的手沒有一絲知覺,腳尖也凍僵了。

    剛剛十歲的長松丸在凜冽的風中赤膊練箭。

    三個近侍絕不可去幫他撿箭,當然,射中了也沒有褒獎。

    他們隻是像石雕似的守衛在他身旁,等待他射完那三十支箭。

     長松丸不時把箭掉落在地,每當他彎腰去撿時,上半身就像淋了冰水一般寒冷。

    但是,他絕不會因此表現出痛苦與畏縮。

     這,是武将之子必經之路。

    是因為他幼小的心靈早已明白這一點,還是他具有與生俱來的勇氣? 長松丸不像長兄信康那麼鋒芒畢露、脾氣暴躁,和幾乎沒有在一起玩耍過的二兄于義丸相比,他也比較随和。

    自從于義丸去了大坂後,長松丸就更認真地做好每日的功課。

    或許他認為,兄長不得不去别人府上做養子,他就應更勤勉。

     但是,射中也沒有褒獎,是父親的吩咐。

    不過,德川家康并沒有明确地命令不能褒獎,單是說:“若當初不過分褒獎信康,他也不會變成那樣啊!”本多作左衛門聽了這話,就絕對禁止近侍褒獎長松丸。

     箭陸陸續續被射到十間遠的松樹林的鹄的上,隻剩下七八支了。

    不過,長松丸的小臉仍然沒有血色,練箭而生的熱終抵不過凜冽的寒風。

    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瞄準鹄的時,手卻一直顫抖。

    但他竟無使自己溫暖一些的念頭,隻想像個武士般勇武。

     又笨拙地射出一兩支後,長松丸終于拿起了最後一支箭。

    他松了一口氣,畢竟還是個孩子,為終于要結束練習而高興。

     “等等,長松丸。

    ”聲音很平靜,卻很嚴肅——是父親。

    長松丸慌忙回頭施禮。

     “你拿起最後一支箭時,在想什麼?”家康嚴厲地問,回頭對緊跟在後的鳥居松丸道,“再拿二十支箭來。

    ” “是!”松丸吃驚地補上箭。

     “長松丸,若是領取五石、十石俸祿的侍從,練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

    可是,你與他們不同,你必須多練習箭術才是。

    繼續吧。

    ” “是!” “松丸,拿杌子來,我在這裡看長松丸練箭。

    ” 長松丸老實地再施一禮,又笨拙地射起箭來。

    他知道父親在後面看着,指頭似更僵硬。

    他用幾乎失去知覺的手射着箭,掉在地上的箭更多了。

     家康坐在杌子上,肥胖的身子向前傾,默默地看着。

    當補的二十支箭隻剩了最後一支時,家康又道:“加二十支。

    ” “是!” “長松丸,若是小卒頭目,練到此就可以了,你不是,你須再多射一些才是。

    ” “是!” 長松丸道。

    可是這次,從第四支箭起,就已經射不到鹄的了。

    射每支箭時,長松丸都提心吊膽,擔心挨罵,他幼小的心靈感到痛楚。

    可是家康什麼也不說。

     長松丸又逐漸堅定起來,決心将下一支箭準确地射中鹄的。

    但接下來的一支又在距鹄的約一間左右,無力地掉到地上。

    顯然,他的力氣已經用盡了。

    近侍都下意識偷偷地看着家康,心道:怎還不叫停? 但是,那二十支箭射完之後,家康又平靜道:“加二十支箭。

    ” “是!” “若是五萬石、十萬右的末位大将,練到這裡,也就可以了。

    可你還得比他們多射一些,接着練習。

    ” 這時,長松丸滿臉通紅。

    他的肩膀都似腫起,額發的周圍冒起了騰騰熱氣。

    箭幾乎都在中途便掉落在地。

     當最後的二十支箭射完,家康才從杌子上站起來。

    “長松丸,所謂大将,必食得人間甘苦。

    你能成為大将嗎?大将終其一生,都要不停地射箭。

    ”他低聲說完,離去。

     正月也很熱鬧。

    按例,要讓家臣看五天能劇,而且,今年酒給得比往年多。

     可是,在慶典之中,家康心情很沉郁。

    他既非苛刻之人,也非喜歡高聲斥責之人。

    可是這兩日淩晨,他總是早于近侍們起床,在沒有生火的居室裡,默默地讀着什麼書。

    鳥居松丸急急送火,順便偷看一眼,是《吾妻鑒》的一部。

     這是小田原北條氏的藏書,乃是家康叫女婿去抄寫過來的。

    北條氏為了贈送家康一本,重新叫佑筆做了一部完整的抄本送來。

     “松丸,你認為在鐮倉創立之初,誰的功勞最大?”家康笑着問來送換洗衣服的松丸。

     “您是指打敗平氏的源氏嗎?” “哦,你不知源平會戰嗎?” “小的聽到過一些。

    小的以為,第一功臣應是被兄長賴朝害死的源九郎義經。

    ” 聽到松丸若無其事的回答,家康暗暗地變了臉。

    “哦,好了,本多正信來了嗎,叫他進來。

    ” 他的不悅不隻是表現在這一日,也不隻是對近侍們,就連教導年幼的長松丸時,都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主公好像很讨厭義經公啊!”松丸對本多正信說起這件事。

     “義經的戰績固然不錯,可是他沒有服從兄長之令。

    這個世上最壞的事,莫過于在建立了新政後,卻不服從新政。

    ”正信這麼說道,又意味深長道,“我們德川氏裡也有這樣的人。

    ” 松丸苦思之後,得出結論:正信乃暗指本多作左衛門和酒井忠次。

     今日早晨,家康對長松丸也極為嚴厲。

    鳥居松丸跟着家康回到居室,總覺得心情怪異。

    由此看來,主公大概是把長松丸和已不在人世的信康,及被送去大坂的于義丸作過比較,才會這樣。

    他恐是覺得,若讓長松丸這麼松懈下去,會對不住那兩個兄長,才不時責罵。

     這時,長松丸結束了晨練,馬上到家康房裡來請安。

    “父親安好?” 家康冷冷地斥責道:“你看你站在什麼地方了?難道父親就那麼不招人待見?” 長松丸的确比兩個哥哥老實,但若就此斷定他軟弱,未免言之過早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