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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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四五年,漫長的八年抗戰終于結束。

     “雪凝——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姬芳燕倚著欄杆,滿是依依不舍的面容。

     “就這幾天吧!”我迎著風,若有所思地說著。

     “這場戰争竟然不知不覺就打了咱們八年的大好青春,一眨眼間,我們就都不再是年輕無憂的少女了——”姬芳燕感慨地說著。

     “是啊!今日故地重遊,往日的種種都毫不保留地再度重現腦海,有千般甜美卻也萬般傷懷——”我不禁歎了氣。

     “真是想不到,八年前你就是在這裡跳下黃浦江的,天知道,那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是啊!結果黃浦江淹不死我,隻好換種方式,上前線醫療隊去碰碰運氣,結果連炸彈見著我都轉個彎,硬是不教我得償心願。

    ”想及此,我自己都笑了起來。

     “還說呢!醫療隊裡的隊友都快被你的作風給吓出病了,常常問我說你是真的‘不怕死’還是‘不想活’,連掃射都還奮不顧身地沖出去救人,連躲一下的念頭都沒有,為此,還私底下幫你取個‘拚命三娘’的綽号呢!”姬芳燕搖著頭笑著。

     “你和耿肅的婚禮,我怕是不能參加了,不過,我真心的希望你們白頭偕老、快樂過一生。

    ”我握住了芳燕的手,既是歡喜又是羨慕。

     “有你的祝福就夠了,反正這婚禮簡簡單單的,一場戰争下來,民不聊生,能夠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就很幸運了,我和耿肅都是知足的。

    ”芳燕的幸福是溢于言表的。

     “是啊!不像我,何其不幸——”我幾近是喃喃自語。

     “抱歉——”芳燕霎時滿臉歉意,“又惹你傷心了!可是經過了這麼久,難道你還忘不了他?” “這已不是忘不忘的問題了——”我對穆穎的愛是别人無法理解的,“芳燕——我突然想去一個地方。

    ” 有些事不說、不提并不表示遺忘了,相反的,可能是怕過于強烈,輕輕一揭,就教人頓時陷入其中,無法自拔,就如此刻的我,攔輛車就直往穆穎曾經住過的那棟洋房奔去。

     一片廢墟! 其實在八年前,我跳海獲救後不久,日軍就攻陷了上海,記得那時我拖著病重的腳步,想在撤離上海的前一刻搶救出穆穎留給我的那幅“水晶薔薇”,但,還是遲了一步,當我來到這裡時,隻剩一片火海,一片燒盡我最後一絲期盼的熊熊火海。

     “真是徹底!連欠缺一筆的遺憾都燒成灰燼了——”就如我的心。

     “雪凝,你的日子還很長,總得要過下去——”芳燕擔心我的自暴自棄。

     “我的心,早随他而去了——”我怔忡地望著這片殘破廢墟,一會兒才又笑笑,說:“放心吧!我老爹還不準我走呢!”這或許成了我活下來唯一的原因吧! “說到你爹,他老人家還好吧!” “好,我大哥、大嫂都很孝順,唯一抱怨的,就是滿街都是藍眼珠、白皮膚的洋人,他找不到可以談心的老朋友。

    ” “這也難怪了,要換了我也不适應呢!你呢?或許飄洋過海,你會有番新的生活意義。

    ” “無所謂——”我聳聳肩,“沒有穆穎的世界,怎麼過都無所謂了。

    ” 一句“無所謂”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卻是我用了八年的時間才學會的。

    看似潇灑,卻是凄涼無限。

     ☆☆☆ 西元一九五九年,民國四十八年,是我自美國遷來台灣的第五個年頭。

     今年,我剛剛好滿四十歲。

     “咦!季老師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一群十幾歲的學生們問著。

     “柳老師請一個禮拜的長假,所以今天起由我暫時代課——” “為什麼要請那麼久呢?” “因為柳老師的太太,也就是你們的師母昨天在醫院過世了——” 自從一年前我轉來這所南部的中學任教後,才與逃難來台的柳書岩再度重逢,喜的是當時的他早已娶妻生子,憂的是他的妻子卻因操勞成疾,重病住院,沒想到,拖了一年還是撒手離開她摯愛的丈夫和一雙兒女。

     人生的無常,苦多樂少又再次地印證一回,我們除了感慨,也無力回天。

     依往常一般,下了課,我總是習慣以步行代替腳踏車,一路上經過綠油油的稻田,經過人情熱絡的菜市場街,再穿過鐵軌,有時還會遇見糖廠的小火車緩駛過,那香甜的甘蔗味總惹得人垂涎三尺。

     這樣的日子平淡而恬适。

    對往日的種種,是不是淡了、遠了、模糊了,或是忘了,我倒不去在意。

     反正活著,不就這樣一回事! 就在離我住處不遠的地方,一群人正聚集成堆,比手劃腳地談論著。

     “什麼事啊?王大嬸。

    ”我走上前探一探。

     “季老師你還不知道啊?我們這裡聽說被一位美國來的華僑看中,準備買下這片地蓋個工廠哩!到時候我那幾個兒子就有‘頭路’啦——” 這的确是個好消息,這幾年來大家的日子過得很艱辛,要不是當年我爹帶了一些家當到美國去,現在的我,可能和當地人一樣用蕃薯來填飽肚子了。

     “請問大老闆,大概什麼時候可以開工?”村民們急切又熱烈。

     “再過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