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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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後的隔天,我照例與書岩坐上柳家為我們準備的車來到學校的大門前。

     “你真的決定了嗎?”書岩關心地問著。

     “嗯——”我點了頭就不再多言了。

     “他——在前面——”書岩突然吞吞吐吐。

     我朝他說的方向望去——是他!穆穎。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再轉向書岩說:“我先去系辦公室——”說罷,便在離穆穎五公尺的距離前轉入左側的回廊,無視于他裒戚的雙眼。

     “什麼?!你要申請休學?!”系主任無法置信地瞪著我,“你成績這麼好,休學真是太可惜了!到底有什麼困難?說出來或許學校可以幫你——” 當然,我還是婉謝了系主任的好意,因為這決定早在我回上海的前一天,在我徹夜未眠的反覆中成了定局。

     我一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即使輸,也要輸得幹脆、輸得有尊嚴。

     “什麼?!休學?!”姬芳燕驚訝的眼眶泛著淚水,“不要嘛!你走了我就孤單了——” “哎呀!那我以後不就沒對手了——”耿肅也是依依不舍的神情。

     短短不到兩個月,叫了這些好朋友算是我來上海的唯一收獲吧!隻不過,失去的卻更多了。

     “那你今天隻是來辦手續的啰?”耿肅說著。

     “有始有終,我來上最後的一堂課。

    ”我故作輕松的笑容裡藏著我說不出來的依依。

     或許想再看他一眼,或許想再重溫他眼中的纏綿,也或許潛意識中再期盼奇迹的出現……但,我不敢強求,畢竟我能做的都已做完,就像三審定案,我等到的是一紙心碎的判決。

     上課鈴響,他就如往昔般地走進教室裡來。

     秋意正濃,他那棉衣肩上還殘留著黃花落葉,刹那間我有伸手拂去他肩上點點花瓣的沖動,告訴他,天涼了别忘了加件衣裳。

     “穆教授,咱們今天要練習的主題是什麼?”同學們的問題打斷了講台上穆穎對我的凝望。

     “哦——”他回了神,說:“自由創作吧!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他是真的心不在焉。

     但,我要的是他的果斷,不是他藕斷絲連的情感。

     “雪凝——你看他那樣子好可憐喲!”姬芳燕竟同情起他來了。

     “怎麼回事?穆教授今天看起來很沮喪——” “季雪凝也好不到哪兒去呀!面容憔悴。

    ” 在課堂中,同學們猜測的耳語彌漫在整個空氣裡,更讓我坐立難安。

     “你——怎麼還沒動筆?”穆穎依序地來到我的畫前。

     “覺得多此一舉——”我有感而發地說著。

     “學習是為了自己,要堅持下去——”他語帶玄機。

     “我不必再堅持了,隻要撐完這堂課,我就可以無牽無挂地走出校門了。

    ”我冷淡地對他說著。

     下課的鈴聲響起——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看來他仍不知曉我的決定。

     “我辦了休學,過兩天就回天津了。

    ”我仍一副漠然的語氣及神情,隻是藉由收拾東西的動作來掩蓋我的内心沖擊。

     “休學?!你——” “我走了——”不想聽著他為人師表的慣有挽留,那對我的付出是份侮辱,于是我拎起背袋,頭也不回地往外頭疾疾走去。

     走著、走著,走出了校門,走到了昔日與他漫步談心的黃浦江邊,我就再也走不動地停駐在欄杆前。

     就最後一次吧,把江色看盡、把濤聲聽夠、把與穆穎的種種再回憶一遍,學那歐陽修寫在玉樓春的最後一段——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别。

     這樣,就沒有任何借口再猶豫不舍了。

     “真的非走不行?”不知何時,他在我身後伫立。

     他的追求使我不由得感動起來,但理智還在,我沒忘記“她”的存在。

     “除非給我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我不敢看他,隻将眼光投向洶湧的黃浦江。

     “你說的那幅作品我還沒看——”這是什麼爛借口?! “不必看了——”對我而言,他的要求為時已晚。

     “我想看——”他語帶懇求。

     “看什麼?!早就燒成灰了。

    ”我開始不安了,隻得迳自地往前走去,愈走愈急。

     “燒了?!為什麼?!”他跟了上來,興師問罪的語氣。

     “為什麼?!”我倏地停下腳步,無法置信地看著他,重複著他那可笑的問題。

     “是因為那個姓梁的毛頭小子?!你真是迅速——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他竟敢對我發脾氣。

     “是啊!”我也不甘示弱,“我是不像你,有了新人還對舊人念念不忘的有情有義,而我至少不貪心,不會有腳踏兩條船的貪心,穆穎,我告訴你,這是尊重,你——” “可是你也說過給我選擇的自由——”他幾乎是吼的。

     “你不是早就作了選擇了嗎?我隻不過是你寂寞時用來消遣的點心與消夜,你把我給你的自由,拿來踐踏我的尊嚴——”我愈說下去,愈是氣若遊絲的虛弱。

     “季雪凝——你太侮辱我的感情了,走——”他沙啞地怒說著,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上了輛黃包車往他霞飛坊的住處奔去。

     一下了車,他仍死抓著我的手腕,悶不吭聲地走進屋内、穿過客廳、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我從未進去參觀過的房間—— “穆穎,你究竟要做什麼?!”我氣惱地大叫著